第238章 几重梦演,解心

  昨晚餐桌上的癫狂,显然不会让现实产生一丢丢的改变,只是让自己发泄一番。
  好接下来,面对这残酷无情的世界,以及以后美化自己的罪行。
  徐啸杰这样想着,迷迷糊糊的就吃完了那顿恶心人的饭。
  醒来时,就躺回了自己那张足足有三四米大的金丝楠木床上,上面铺着一层毛茸茸的虎皮,虽然很温暖,但徐啸杰却觉得刺骨的寒凉。
  好像,是他自己的良心被冻到了,怎么也温暖不起来了。
  这几天的奢靡折磨,已经让徐啸杰有些瘦脱相了,原本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眼圈也黑乎乎的。
  失眠也很久了,自己那点没心没肺的个性,已经催眠不了自己了。
  徐啸杰只觉得累和空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胸闷气短喘不上气。
  好想死,但又不能死,还死不了。
  肉身是可以随着死亡而解脱,那灵魂呢?
  只要还有意识在,就一定会一直痛苦,不断地撕扯魂魄碎作尘粉。
  现在让徐啸杰想出点办法来,也是不容易的了。
  他好像脑子休逗了,有气无力的瘫在那,几乎要放弃一切。
  发完癫了,也该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苟且偷生,力挽狂澜了吧?
  呵!
  力挽狂澜,这世界烂透了,最亲的人也烂透了,自己依旧无能为力的感觉。
  太可笑了。
  是不是华夏大地和外界,已经遍地如此了呢?
  那就都毁灭吧,别挣扎了……
  几世轮回下来,世界皆是如此,还有什么好拯救的?
  除非……彻彻底底的改变一下。
  谁来?
  徐啸杰自己吗……他真的没底。
  ……
  哒哒哒——!
  有人来了,是送饭的,还是要命的。
  徐啸杰都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盯着华丽的天花板发呆,目光呆滞的那种。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小杰,不舒服吗?母亲瞧瞧……没发烧吧?”
  李婵的手轻轻贴在徐啸杰额头上,还和小时候一样,母亲的手愈加光滑轻柔。
  就是,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实在是有些碍徐啸杰的眼。
  徐啸杰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侧过脸,不去看母亲的神情。
  “没事,再说……我都多大的人了,母亲不用这么担心”,徐啸杰声音沉沉的。
  像是死前的呻吟声。
  李婵微微蹙眉,柔美的脸上轻轻的挂着一抹伤感,却不是那么强烈。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母亲当然是最关心你的人,快坐起来醒醒脑子,这么睡下去可不好”,李婵挽着徐啸杰的胳膊,费力的把他拉了起来。
  徐啸杰满头漂亮的棕发,此时像枯草般肆意的散乱着,搭在脸前乱糟糟的,都看不清他的神情。
  李婵顺手就把他的杂毛理了理,手上的动作此时还算温柔。
  但徐啸杰就像被逮住的猎物般,总是觉得没安全感,脸上的神色总是紧绷的状态。
  李婵温柔的眼眸里,将这一系列反应都映照着,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再没有其他的什么感叹。
  她是内疚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不好猜,毕竟女人心海底针,母性的敏感可能是天生的。
  关键时刻,总还是很有用的。
  徐啸杰已经没有情绪的大起大落,像是已经接受和习惯了,本性变不变的就不好说了。
  也许,他真的已经变坏了?
  徐啸杰脸色冷淡,摸了摸怀里,什么都没找到就把手缩了回来。
  问母亲说,“我的小剑柄是不是在你那?还给我吧……”
  徐啸杰从百越宫殿上掉下来的时候,剑柄一直攥在他手里,醒来这么久了就是没见过。
  应该不会是丢了,徐啸杰还能感受到它的能量波动,就在这座宫殿里。
  而且此刻就离得很近,近在咫尺。
  李婵揉了揉徐啸杰的头,伸手在自己的袖子里摸了摸,说道,“傻儿子,母亲当然要还给你……这小东西也没什么特别的,你要是喜欢兵器,你父亲和哥哥藏的多着呢,随你选!”
  父亲和哥哥……
  居然这么轻松的就说了出来,这语气轻松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丝毫不关她的事。
  平淡的好像是一段笑话似的。
  徐啸杰心里翻云覆雨,表面上已经麻木到不想有任何表情,慢慢的,心里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彻头彻尾的麻了。
  李婵从袖子里拿出那柄剑,锈迹斑斑的,几乎要烂掉了。
  徐啸杰接过来捧在手心,紧紧的低着头,内心还是没忍住的驱使自己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母亲……为什么啊?”
  徐啸杰想问的,是李婵为什么要杀丈夫和儿子吗?
  这个问题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家暴当然不可容忍,徐啸杰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但徐啸杰的生命基因还是觉得,弑亲……
  太过残忍和毒心了。
  没了父亲和哥哥,徐啸杰当然伤心,但他最难过的是,害怕母亲自己可能会因为杀亲而自伤。
  徐啸杰为母亲感到不值得,为什么非要杀死对方呢?
  父亲是有罪,徐啸杰也曾经很恨他,但……徐啸杰是下不去手的。
  本性如此,岂能轻易改变。
  父亲确实做错了事,那哥哥徐啸东呢,他做错了什么?
  徐啸杰的印象里,哥哥优秀勇义,有责任有担当,对家里人一直都不错。
  在自己看来,母亲也是很喜欢这个大儿子的。
  那为什么到最后,会留下自己这个窝囊费呢?
  徐啸杰有些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他渴望一个答案。
  而李婵是很了解儿子的,她知道他想要知道什么。
  于是李婵理了理徐啸杰的衣服,平和的轻声说道,“乖,因为你爱笑啊!你爱对母亲笑,我太喜欢你了,孩子!”
  “笑……?”
  徐啸杰微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婵没回应徐啸杰的疑惑,只是拉着他的手走出了门。
  阳光刺眼,金壁恍惚的折射着光芒,一出门眼前就忽闪忽闪的一亮。
  没走几步,周围的场景就变换了另一副模样,好像在时间隧道里穿梭一样,如梦如幻。
  眼前开始出现一些,朦胧的画面。
  ……
  光芒转瞬即逝,黑烟压顶而来,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黑暗中传来呻吟,和诡异刺耳的嘶吼声,窸窸窣窣的向徐啸杰身边靠近。
  一个恍惚,眼前就冒出来一个人,披头散发的用手拉扯着徐啸杰的肩膀。
  喉咙里呜噜噜的喊着,“饿啊……我饿啊!救命……你救我,救我!”
  那人的力道大得吓人,几乎镶在了徐啸杰身上,拼命地摇晃和挣扎着。
  徐啸杰没有暴力挣脱他,任由口水飞溅在自己脸上,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画面一闪,那人猛得推开徐啸杰,跌跌撞撞的倒在地上。
  像是快死了。
  徐啸杰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突然手边碰到了什么东西,黏黏糊糊的。
  低头一看,是一桌子的丰盛食物,就那样摆在这里。
  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头。
  那人瘫在地上,明明离得很近,但像是眼瞎一样看不到这桌食物。
  徐啸杰大手一挥,将桌子整个掀翻,食物滚滚落地。
  直接砸在了那人的身上,脑子来不及反应,嘴巴已经大张,让食物肆意的涌进胃里。
  眼看他的肚子越来越大,徐啸杰的眼神愈加冷漠,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
  什么都不说,“……”
  他又该说什么呢?
  你随便吃,自己现在是上层人士了,能养活你一个穷酸货?
  一个穷酸货……那可远远不止。
  当底层饱受苦难,而上层稍有一点怜悯之心,那就是失控的爆发了。
  那人不停的吃,不停的吃,一下都没有停……
  连呼吸都忘了。
  结果,直接在徐啸杰面前撑死了。
  徐啸杰做错了吗?
  是的,以他现在的身份来说,他就是错了。
  良心这个东西,彻彻底底的败了。
  徐啸杰也知道,如果他是这些人之中的一员,恐怕会是一样的下场。
  人在某些方面,是高度一致的。
  这人肚子被撑爆,肠子都烂出来了,恶心的腐臭味四散而去。
  这股刺骨的味道,顿时引起了更大的骚动,越来越多的恶鬼扑了过来。
  扑在地上就往嘴里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眨,生怕一眨眼自己就饿死了。
  数不清的嘴巴在搅动,无数双手在金子做成的地上刨着,挤在一起,争夺那最后的一口饭。
  饭没了。
  人也清醒了一些,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神迷离的观望四周。
  周围是清一色的粗布,直到瞟见徐啸杰那一身金丝的衣袍,眼眸之中的狂恶再次被激起。
  “你……是有钱人,是开了外挂的天之骄子!你肯定有吃的,拿出来!”
  “真是贪心不知足的烂货……压榨完我们就装起傻子来了!你肯定还有……把我们的血肉吐出来!”
  “刚才就是他推翻的桌子!你既然这么做了,就要负责到底!不然……你就是在愚众!”
  “谁让你大发慈悲的!谁让你推翻那座高塔的?你不该,你活该!”
  “怎么办?我们吃了上层老爷们的食物,会不会被关牢里啊?我……我吐出来,吐出来……!呕……”
  “都怪你,怪你啊!装什么好人!”
  “害人精!要是你不掀桌子,我们……根本不会吃那些昂贵的东西!”
  “干嘛可怜我们!穷死就穷死,也不能违规违纪啊!你好好当你的上层公子哥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啊!”
  这些话像暴雨般袭来,把徐啸杰浑身浇个透心凉,神情愈加的凝重。
  即使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梦,也是如此的真实恐怖。
  阶层……
  徐啸杰好像什么都想明白了,面对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墙,再也没退后半分。
  然后,一拥而上的潮涌,吞噬了黑暗。
  ……
  一阵刺骨的撕咬后,徐啸杰睁开眼,似乎又是一层梦。
  站在热闹的街道中央,行人来来往往,都是直接穿透他的身体而行。
  丝毫看到他。
  一切的井然有序,也与他无关紧要。
  一场大雪美如画,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一个小小的橘色身影突然穿魂而过,击个正着。
  徐啸杰一个踉跄,脚下软软的往前走了几步。
  呆滞的眼神忽然闪了闪,那是几世前的自己,岁数不算大也不算小。
  只能算是刚刚好,能记住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
  小人抱着一个油纸包,一蹦一跳的跑到一团杂草旁。
  不对,那不是一堆枯草。
  而是一个枯朽的老人。
  徐啸杰蹲下来,从包里小心翼翼的掏出来一个大馒头,他小小的手都拿不下。
  “爷爷,你吃!还是热的,你先吃一个,剩下的包在包里不容易凉!”
  老人抹了抹胡子上的雪,使劲蹭了蹭手上的尘灰,僵硬的手颤颤巍巍的接过热乎乎的馒头。
  老人努力挤着脸上的皱纹,温柔的笑了笑,露出几颗残破的黄牙来。
  “谢谢啊孩子,爷爷谢谢你……!不过,以后别做这样的傻事了,别让爷爷这把老骨头再连累了你!啊听话……”
  “连累……是什么?”
  徐啸杰搓着小手,把一整包馒头塞给老人,还不太明白老人家的意思。
  “小少爷!”
  身后忽然有人喊自己,徐啸杰站起来抬头一看,是古板如铜的钟叔。
  “少爷,夫人说了,‘别乱行善,容易害人害己’,回家了少爷”,钟叔说着,就抱起徐啸杰转身离去。
  远远的看着老人,视线交叠之际,有些东西越来越清晰起来。
  徐啸杰看见,一群衣着华丽的人一拥而上,将老人的馒头踩了个精光,一个完整的面皮都没剩下。
  老人静静地看着,什么都没做。
  那群人临走前,好像在说,“吃得挺好啊,还白面馒头!你配吗?好好做你的乞丐不好吗?非要找揍!碍眼……”
  徐啸杰好像还看到,其中一个人朝自己翻了翻白眼,那人好像是儿时的一个玩伴。
  但徐啸杰已经记不清了,只能依靠轮廓分辨。
  老人捡起脏兮兮的面饼,已经脏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他还是吃了。
  笑着吃了,仿佛在说,“这才是我这样的人配吃的……小朋友,你要记得爷爷的话啊……!”
  徐啸杰趴在钟叔的肩膀上,目睹一切,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为止。
  “为什么……要笑啊?我真的不想懂啊……”
  一大一小两个人迎面而来,再次穿过灵魂,徐啸杰这次脚下很稳,一点没动。
  这次,他也笑了,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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