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肆 湖中垂钓者(上)

  【九州·九龙】
  记忆是一种储存在大脑之中的信息,没有实质,也没有具体的呈现,至少在目前人类的技术之中,并不存在一个能够把记忆提取出来的工具。
  但是这仅限于现实之中。
  看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小车飞速穿过,只是大概看出来车上坐的是一男一女之后,肖推开了咖啡馆的门,看着那一位坐在床边的‘人’,而也是在肖的目光落在那个人的身上的时候,那个人也将自己的目光移到了肖的身上。
  那是一种直击心灵的感觉,一种把他剥离出这个世界,将他毫不留情地推出这个世界,再暴力地拉回来的感觉,哪怕两个人的视线交汇不超过一秒钟,对于肖来说,这个交汇的时间也比他过去的人生都要漫长。
  源自于本能的畏惧。
  窗边的人只是简单的看了一下便移开了目光,但肖知道,自己已经被‘邀请’了,那个人移开目光也只是为了不让肖继续陷入到那漫长的时间里,自己已经进入到了那个人的认知里面,也在此时走进了某一个自己不应该在的地方。
  ……草率了。
  他眨了眨眼,顿时,刚才那个人在他脑海中留下的一切印象被清空了,他忘记了那一个人的模样,忘记了那一个人的特点,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个人坐在窗边,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非自然。
  很显然,这一个人并不属于现实,也不属于自然,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顺着那些被扭曲的脉络来到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循着脉络行走,最开始是朝着元区,但在这个路途之中,他看见了元区中的脉络被什么力量扭曲了,大量的节点让本应该形成连续的脉络都被扭曲在了一起,相互交织、缠绕,最终成为一种被束缚在一起的粗壮织体。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你不是九龙的人。”
  肖拉开了那个人面前的椅子,坐下,他依旧没有看向那个人,他不敢去看,那几乎要吞噬他的目光实在是过于怪异,至少,在没有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前,他不会再去注视那一个人的眼睛。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脉络。”肖说,他很清楚面前这个人知道脉络的存在,在九龙,接触过非自然的人,都会看见或者感受到脉络,那是一种根植于心中的想法,在接触了非自然之后,就会明白这一点,“脉络在你的身上没有留下痕迹,你并不属于九龙。”
  “很有意思的说法。”
  在对话的过程之中,肖也在观察着面前的这个人——一身普通的衣物,还有一把油纸伞,除此之外呢?他没有办法在这个人的身上找到任何可以被称为特点的部分,就连那一把油纸伞,也并非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
  “肖,我就这么称呼你。”祂说,“你能够看见并且利用这些被你们成为脉络的东西,我很想知道,当你意识到自己能够使用它们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我应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必要。”
  “说的也是。”
  肖的手指关节敲击着桌面,在他的视觉之中,在面前这个人的四周,所有的脉络都‘绕开了’那个人,可是,如果把目光稍微放远一点,就会发现,在整个九龙,在九龙的每一个边缘,那些脉络都朝着一个方向延伸,朝着同一个方向。
  ……这里。
  是的,那些脉络都朝着这里蔓延,具体一点,是朝着面前的这一个人蔓延,但就在即将接触到这个人的时候,那些脉络又止步不前,或者调转了方向,而随着那个人的每一个动作,脉络们都在改变它们的状态和位置。
  这也使得肖无法通过‘脉络上的步伐’来感受到这个人的一切,哪怕整个九龙都拥有脉络,这个人也能够精准地处于一切脉络的空窗之中,确保自己不会粘染上任何属于九龙的味道。
  “在不久之前……对我来说的不久之前,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面前的人开口了,“我和一只蛀虫聊了一会天。”
  “什么是蛀虫?”
  “蛀虫就是找到空缺的东西,如果你做了一个物品,那你肯定想知道你做出来的东西有没有什么不足之处,哪里还能够继续改进,我当然也会这么想。”祂说,“所以我放了不少蛀虫在我做出来的东西里面,一个你想不到的数字。”
  “那它们找到了吗?”肖问。
  “找到了。”祂说,“能够找到漏洞的蛀虫有很多,但找不到漏洞的蛀虫有更多,对于那些找到漏洞的蛀虫来说,它们打破了自己原有的世界,它们看见了超出自己世界观的、更加宏伟的景色,按理来说,它们应该要感到壮丽,至少也应该热泪盈眶,不是吗?”
  “或许你口中的蛀虫只是想生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面。”肖的手指划过了桌面,“并不是每一只蛀虫都想要看见你所说的那个景色,如果在它们眼中,它们已经对世界有了一个认知和期待,那你的行为只是把它们的期待摔在了地上。”
  在肖的口袋之中,几块塑料板件正在悄悄组装起来,他并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谁,哪怕是让他猜测,他也猜不出一个真正的答案,可和这个人的每一句对话都给他的精神带来了一种压力,这种压力只有他能够感受到,四周的人似乎都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是注意不到,还是没有办法注意到?
  “哪怕它们看见的东西比它们所想象到的一切都更加壮丽?”面前的人说。
  “是的。”
  “那你呢?”祂又问道,“如果是你看见了那些东西,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肖说,“我又没有见过那样子的景色。”
  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下来和这个人聊天,就像是这一切必须发生,这一场对话也必须发生一样,他踩在脉络上,跟随着脉络的蔓延来到这里,看着这被中断的信息,以及无法触及到那个人的脉络,很显然,在九龙发生的事情,和面前这个人有些许关联。
  “这一段时间之中九龙的失踪人口数量多了不少。”口袋之中的塑料板件在逐渐拼凑,形成了一个新的的实体,肖看着窗外,具体一点,他是在看那些脉络,“那些失踪的人都去了哪里?”
  “要么醒了,要么就是进行了迭代。”
  “什么叫做‘醒了’?”
  “就像之前那样子,看见了更加真实的世界,从原有的世界观之中脱离出来,然后就醒了。”那个人似乎是在笑,如果只是看向下半部分的面容的话,那嘴角确实勾起了一点弧度,“看见了真实就不可能回去了,没有余地,看见真实这种事情是没有逆转的可能性的,只要接触过了,就无法跌回到最初的部分。”
  “是你让他们看见的。”肖说。
  “所以他们才应该感谢我,不是吗?”那个人说。
  口袋之中板件的拼接停滞了——并不是肖做的,他并没有给‘二十世纪的爱’任何新的指令,三毫升智慧生物的泪水早就被他收集好,作为二十世纪的爱的最初的材料,而拼装的过程也应该不会被停下。
  但是现在,就在这里,口袋之中的拼装停下来了。
  因为脉络断裂了。
  或者说,原本被他踩在脚下的那些脉络,那些穿过他的身体的脉络,那些能够被他接触到的、能够被他利用起来的脉络避开了他的身体,就连最初脚下踩着的那部分也沉入到了地面之下,他和脉络的连接断裂了。
  而那些能够被他借助的污染,连带着九龙原本就有的非自然的味道,也绕开了他的身体,这也就意味着‘二十世纪的爱’失去了对他的指令的执行,因此,拼装被停下了,已经拼装好的部分也开始解体,失去了污染的支撑,这些也不过是塑料板件罢了。
  肖的双眼看见了那个人。
  这一次,他很确信,那一个人在笑。
  “蛀虫在哪里都有,而蛀虫其实是会传染的。”他听见那个人在说话,“一个接触过蛀虫的人,如果被蛀虫的理念和思维感染,认同了蛀虫本身的想法,那么,潜移默化之中,这一个人也将会成为一只新的蛀虫。”
  叮。
  他感觉脉络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脚下踩着的也不再是空旷的虚无,他又感受到了脉络,感受到了那一种和九龙紧密相连的熟悉,面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不……并不是消失,他还能够‘看见’,看见那无法被脉络接触到的真空地带,那个人就在那里。
  只是他的双眼不愿意承认而已。
  他的视觉、他的本能甚至是他的潜意识想法,都在拒绝看见那一个人的存在,只有脉络,脉络还在忠实地指引他,告诉他,那一个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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