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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春和宴(一)

  沈玉林临出发前许宴知等人为他设了饯行宴。
  唯独宋云舒没来。
  谢辞悄声问了沈玉寒。
  沈玉寒说,宋云舒同沈玉林吵了一架,至于为什么吵,她也不知道。
  翌日出发,许宴知有空闲便到城外相送,谢辞揽着沈玉林的肩,“诶,路上小心点啊。”
  许宴知一侧头瞥见粮食车上的布有响动,她悄步走近,隔着布伸手一劈。
  许宴知的手被挡住,她一下凛神,收回手正要下一步动作时布被掀开了。
  许宴知对上宋云舒莫名其妙的眼眸。
  许宴知:“......”
  “......”
  许宴知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是你啊,你躲在这儿作甚?”
  宋云舒压低了嗓音,食指抵在唇边,“嘘,你小点声,别让沈玉林听到。”
  许宴知一下明白,“你们就是因为这个吵架?”
  宋云舒点头,“我同他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同意带我去。”
  许宴知问她:“那你要跟着小侯爷去岭南你爹他们知道吗?”
  宋云舒摆摆手,“我姑母知道就行了,她会替我写信给我爹的。”
  许宴知还是想劝一劝,“岭南情况不明,其中利害谁都不知道,很危险的。”
  宋云舒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是因为危险我才必须得跟着去啊,我不在,有人欺负沈玉林怎么办?”
  许宴知没忍住一笑,“你当真是与众不同,难怪能得小侯爷的心。”
  宋云舒轻推她一把,把布重新盖好,声音隔着布有些闷,“你快过去吧,不然一会儿我就被他发现了。”
  许宴知有些好笑,轻叹了叹转身离开。
  到底不是她能插手的事。
  之后沈玉林启程,许宴知他们回城里去。
  队伍刚行驶不远,沈玉林就叫了停。
  他骑着马绕到中间的粮食车队里,无奈道:“出来吧。”
  片刻后宋云舒不情不愿的钻出来,“真没意思。”
  沈玉林沉着脸下马,拉着宋云舒的手腕上了马车,“你胡闹什么?”
  宋云舒伸伸脖子狡辩,“我没胡闹,我同我爹守了这么多年的外疆我是能帮你的,再说了,谁知道你小子在京城富贵日子过多了身上的武功废没废?我不跟着你,我怎么放心?”
  “云舒——”
  “我不管,你要不让我跟着,我有的是办法去岭南。”
  沈玉林静默一瞬终是妥协,“不许乱跑,不能让我看不见你。”
  宋云舒“嘿嘿”笑着,“知道了。”
  沈玉林失笑,伸手刮刮她的鼻梁。
  宋云舒伸手握住沈玉林的手指,眸光熠熠的望着他,“沈玉林,等这件事结了,你同我去外疆好不好,我们成亲。”
  还不等沈玉林开口她眸光就沉下去,“不行,你还不能离开京城,你得闯出名堂来,你不能就这样跟我回外疆,你还有你的抱负,我怎么能让你跟我走呢。“
  沈玉林哑然,手指上传来宋云舒手心的温度,他轻一俯身将她揽入怀中。
  “我沈玉林,此生唯你不娶。”
  宋云舒一下笑开,“我知道。”
  ......
  “诶,你说小侯爷和宋云舒为何吵架?”李忠明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
  谢辞斜他一眼,“啧,你猪脑子吗?人家的打情骂俏你还当真了。”
  李忠明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脚,“谢辞要不你去趟庙里吧。”
  “去庙里作甚?”谢辞一脸莫名其妙。
  “去找大师把你的嘴净化一下。”
  谢辞当即回他一脚,“滚。”
  许宴知在一旁抱着手看热闹,“那地儿宽敞,你俩打一架呗,省得我花钱去戏班子看戏了。”
  谢辞没好气,“你还好意思看戏呢?回去没被你爹骂?”
  李忠明紧接着附和,“你不会在宫里挨棍子,回家挨尺子吧。”
  许宴知笑意一下凝固,“瞎说,我可没挨打,我爹可心疼我了。”
  “呵,不信。”
  “不信。”
  她不耐烦,“不信滚。”
  谢辞贱嗖嗖凑上去碰碰许宴知的肩,“诶,你说实话,你爹怎么骂你的?”
  许宴知认真想了想,“我爹让我别叫他爹,他说我才是祖宗。”
  “祖宗?哈哈哈......真的假的?许太傅当真这么说你?他这么风骨儒雅的人气急了也会说出这种话吗?”
  许宴知无言以对,于是她提起腿,一人赏了一脚。
  三人说笑打闹着回城,许宴知去的都察院,他二人去的大理寺。
  直到翌日许宴知才知道昨儿夜里谢辞便出发去了楝河。
  许宴知气得牙痒,谢辞同她说的分明是行程有变,明日才走的。
  李忠明对此反应平平,他早被谢辞这厮骗了不知几回,都习惯了。
  许宴知越想越气,她都订好了酒楼为他送别的,岂料他一声不吭就走了。
  许宴知很少主动写信,为骂谢辞,她主动了一回。
  谢辞收到信时还想着难得许宴知主动给他写信,他还有些高兴,可当他把信看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通篇可谓是运用不少古文典故将阴阳怪气发挥到极致,甚至不带一个脏字把人骂到心梗的程度,在信的末尾,许宴知写道,“汝与狗,狗稍逊,汝甚狗。”
  谢辞气得恨不得一把火把信烧了,后来他静下来想了想提笔回信。
  “汝之心眼,小之又小,微不可见。“
  气得许宴知再也没写过信。
  李忠明说:“一个跟小孩儿似的爱记仇,一个跟狗似的不当人。
  不得不说,一语中的。
  ......
  几日后。
  “大人,瑞阳王又送来请帖了。”
  “知道了。”许宴知抬头接过请帖,看了一瞬后又放下。
  付白又说:“大人,瑞阳王的人托属下给大人带句话,他说’王爷会在城外等你‘。”
  许宴知一顿,“嗯。”
  下值后许宴知换了官袍,乘马车到城外。
  靳玄邕正在等她。
  “王爷为何也要去春和宴?”许宴知随口一问。
  靳玄邕说:“有些事,本王也得亲自去看一看。”
  她又道:“两人共用一张请帖,能进去吗?“
  “一张请帖的主人可带一人前往。”
  许宴知勾唇笑了笑,“王爷倒是了解得清楚。”
  靳玄邕没接话,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走吧,马车已经到了。”
  许宴知点点头和,二人一同上了马车。
  依旧是面具遮面黑布遮眼。
  待他们身处庭院时才得以重获光亮,有小丫头为他二人带路,进了一间房。
  许宴知和靳玄邕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中间木台围上了布,应是还没开始。
  “那个木台是做什么的?”靳玄邕问道。
  许宴知脑海浮现出那个装扮妩媚动人的年轻女子被人当做货物一般明码标价的场景下意识蹙了眉。
  靳玄邕一抬眼就瞧见许宴知紧蹙的眉头,顿了片刻后嗓音低低的,“此次本王同你前来并非临时起意,本王一直都能收到请帖,只是本王从未来过,之前得了些风声说春和宴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你担着监察御史的职责所以才让你来试探,后本王觉得请帖是本王给你的,全然将此事推到你身上实属不该,所以本王才决定同你一道探查。”
  许宴知一愣,她方才还没开口靳玄邕就说了这么多,她一时没明白靳玄邕同自己说这些的意思,因为她压根不在意靳玄邕同自己前来的目的。
  靳玄邕紧接着说:“本王不是来拖你后腿的。”
  许宴知一下回过味来,靳玄邕这话是在说她嫌靳玄邕前来碍事了。
  “你倒也不必对本王如此不耐。”
  许宴知一头雾水,“……”她何时不耐过?
  她讪讪,“王爷误会了,下官没有丝毫不耐的意思。”
  她有些别扭,靳玄邕是驰骋过沙场的将领一向杀伐果断,回了京后虽有收敛但仍有人暗暗称他为“冷王爷”,而刚刚那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有些违和。
  尤其是那句“你倒也不必对本王如此不耐”更是莫名有控诉许宴知的意味,无端听出委屈来。
  天地良心,她真没对他有不耐的意思。
  她还想解释,木台上的布突然被掀开,露出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来。
  那女子身穿鹅黄抹胸襦裙,仅披一件轻纱外衫,白皙圆润的肩头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只是她双脚上的铁链显得有些刺眼。
  靳玄邕当下便知道了这木台的用处,紧跟着蹙了眉。
  他顿了顿,侧头瞧一眼许宴知,暗道原是这个意思。
  许宴知起身,按了按靳玄邕的肩,低声道:“沉住气,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瞥一眼肩上许宴知的手,“你去哪?”
  “我去探探路,我们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这对我们来说很不利。”
  “……小心些。”
  “嗯。”
  许宴知打开房门,门口候着一个小丫头,她迎上来,“大人有何吩咐?”
  许宴知说:“屋里人太少了,不热闹。”
  小丫头心领神会,垂眸笑了笑,“这就去为大人安排,劳大人回房稍等片刻。”
  许宴知假意退回去。
  小丫头并不需要走远,只需走到不远处的亭子里,朝亭中人比个手势即可。
  所以许宴知脱身的时间很短且风险很大。
  小丫头刚转身她便快速跳上一旁的花台,借力上了廊道内顶。
  许宴知趁着无人注意又翻上了屋顶,屋顶视野很好但极容易被人察觉,她只能在短时间内选定方向就要下屋顶。
  她挑了东南角的小院。
  许宴知为躲过巡查的侍女和看守不得不东躲西藏,绕着路进了小院。
  小院无人,构造与其他小院无异。
  院中植株繁茂,一看便知是精心弄养过的不似荒废,这便说明这院中是有人在的,但每一间屋子的房门又都被锁上了。
  许宴知任意凑近一间屋子,仔细看了看房门上的锁。
  耳边传来细微的抽泣声,她留心去听。
  正是她面前的屋子里传出来的,她轻敲了敲,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道带着惧意发颤的声音,“谁?”
  许宴知没应声,停顿片刻后里头的人又问:“你不是这里的人?”
  许宴知这才接话,“不是。”
  那声音语调一下扬起来,似是有所顾忌又强压下音调,“你能救我出去吗?”
  许宴知敏锐道:“救?你为何会被人关在这儿?”
  “我……我是被人拐来的。”
  “你把你的身份详细的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我叫刘沁娥,万州靖安县人。我是来京城省亲的,我堂哥在京城做生意,开了一家烧饼铺子,叫刘记烧饼。我是在出城返乡的时候被拐来的,他们就一直把我关在这儿,我身边还有一个人,但她被灌了药,昏睡不醒。”
  许宴知嗓音一沉,“你可知她的身份?”
  刘沁娥说:“不知道,她来时太害怕了,一直在哭,后来他们嫌烦,就给她灌了药让她一直昏睡。”
  许宴知又说:“你看看她身上装扮如何。”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是刘沁娥在起身。
  片刻后刘沁娥再次开口,“她看起来像是个富家小姐,衣料很好,腰间有个玉牌,好像是什么阳白什么。”
  “白……白……白倩?”刘沁娥犹豫道。
  什么阳白倩?复姓?
  许宴知问:“可是欧阳白倩?”
  “对对对,应该就是欧阳二字。”
  许宴知当即思忖,京中姓欧阳的富家小姐她没什么印象,姓欧阳的官员她倒知道一个,新任的工部侍郎欧阳济。
  许宴知安抚刘沁娥,“你且耐心等等,我们会尽快来救你,今日之事切莫泄露出去。”
  刘沁娥仍有不安,“那你不来怎么办?”
  许宴知沉默一瞬,光是承诺太苍白,实在无法安抚一个远在他乡被拐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的女子,这种恐惧的无力感不断刺激着心绪,很难再平静。
  她解下腰间的玉牌,从门缝里塞进去,她叹一声,“这是我的玉牌,刻有我姓名,我会亲自回来取,劳你替我保管。”
  “我也知眼下我无法让你相信,我只能以此物保证。”
  刘沁娥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好!”
  许宴知又敲了院中所剩房屋的门,皆有人回应,许宴知一一记下。她回时面色阴沉沉的,虽有面具遮挡但仍能察觉周身气压骤降,全然没了往日明媚松弛。
  靳玄邕见她眼眸如淬了冰一般,心下一沉,料想事态不容乐观。
  许宴知提议要提前离开,他二人却被管事的姑娘拦下,那姑娘笑盈盈的望着许宴知,“这位大人上回来便什么也没要,这回也是么?”
  许宴知不屑道:“原以为能有什么好东西,看来看去也不过如此。”
  管事的姑娘又笑了笑,“二位大人可愿同我走?”
  他二人相视一眼,“带路吧。”
  这次的房间昏暗得多,不同于之前的屋子构造,这间屋子很大,应是堂屋改造的。
  许宴知和靳玄邕落座,这才发现周围屏风后皆有人在,大概有三四个位置围成圆形,中间空出一片来。不消片刻就有一女子前来,走向中间的空地,站定后便脱了外衫。
  “二百两。”
  “二百五十两。”
  “三百两。”
  ……
  随着加价,那女子的衣裳一件一件被脱下来,直到最后脱无可脱。
  许宴知又惊又怒,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靳玄邕一言不发侧开头,道:“荒唐。”
  随着五千两的价码落定,竟有人直接扑上去将那女子压住,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除了许宴知他们以外的人都冲到了台上。
  那女子先是挣扎,可眼中的绝望逐渐放大,直到麻木。
  许宴知和靳玄邕绕到房屋两侧,将烛台推倒,烛火轻而易举就将屋内轻纱薄帘点燃,浓烟越来越重。
  靳玄邕动了动脖颈,“这里交给本王。”
  许宴知将桌上的酒汇聚到一处,推门出去,将酒洒在院中其他房屋的门口,再用蜡烛点燃。
  顷刻间院中浓烟滚滚。
  很多人衣衫不整的冲出来,往外跑,管事姑娘领着人来时场面已然混乱一片,往外冲的人太多,根本压制不住。
  许宴知和靳玄礼趁乱出了院子。
  他二人兵分两路,各自熟悉一方路线。
  最后他们在来时的庭院见面。
  所有人都被聚集到这个庭院中,管事姑娘镇定的安慰众人,“今儿扰了各位雅兴,沉香在这儿给你们赔个不是,今儿就先到这儿吧,下月春和宴照旧,今儿来的人,下月再来时沉香都会备上厚礼,包君满意。”
  众人虽遗憾,但一听下月有厚礼便不再追究。
  许宴知和靳玄邕回城后再次兵分两路。
  许宴知连夜去了大理寺,靳玄邕则是筹集人马。
  不能再等了,也没时间让她摸清春和宴的底细了。
  若是再等,不知会有多少女子沦为货物,沦为被人肆意欺侮的对象。
  到底是许宴知想得太浅,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当真不知竟有这么多无辜的女子在受这样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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