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鬼怪世界13
是夜，林涵独坐在屋顶之上。
顾洲顶着傅子旭的眼刀，提着梅子酒坐到了林涵身旁。
“涵……”
顾洲想唤她一声涵姐，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洲对于林涵是有愧疚的。
在千年的时光里，顾洲早已将林涵放下了。
尤其是在失去神智的傅子旭面前，他当年自以为的情深意重便更显得讽刺。
但好在，林涵并不在意这些。
“叫我林涵就好。”林涵提杯浅酢，“就当是初识吧。”
顾洲心下松了一分，是了，涵姐从来都是豁达自在的人，不强求别人，也不强求自己。
“顾洲。”
两只酒杯轻击，一切都在不言中。
“你可知如何解开这沧县的封印？”林涵低眉远眺。
暗夜深沉，满城的鬼魂在沧县中飘荡。
如此，已然数千年了。
顾洲不答反问：“你可知我如何能将鬼蜮封印千年？”
“沧县就是鬼蜮封印的穴眼。”
不等林涵反应，顾洲又自问自答道：“那你可知这沧县封印的穴眼是何处？
是傅子旭，身负鬼蜮之力的傅子旭就是这沧县的穴眼。”
若要解开沧县封印，就要毁去穴眼，傅子旭必然遭受重创，甚至可能危及性命；
而沧县封印一解，鬼蜮的封印也必将解开。到时鬼蜮侵蚀人间，又将是千年前人鬼共灭的困局。
顾洲不是不知如何解这沧县的封印，只是，他不能解。
“顾洲，闭着眼睛是永远看不到天亮的。”
沧县难解，却不能不解。
“天亮？鬼蜮没有日光，何曾亮过？”顾洲仰头饮下一杯酒。
他如何不想走在日光下？他如何甘愿瑟缩在鬼蜮千年？
人人都以为他们化身为鬼之后，不死不灭，长生不老。
可他们又怎知，鬼蜮中人无法诞育后代，身死便是道消。
千年前那场祭礼中未能变为鬼魂的人，在死后，也不会形成魂体来到鬼蜮。
顾洲还记得，那是鬼蜮尚未封印，他牵着自己相伴一生的妻子的手，哄着她，叫她不要怕，告诉她变成鬼后也一定是年轻时的模样。
妻子信了他，含笑离世。
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些些光点从妻子的身体中飘出，随后又消散在空中。
他还记得，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哭着质问他：“为什么你能长生不老，而我们却要生老病死，人死灯灭？
不公平，这不公平！”
是啊，这不公平，凭什么自己要眼看着身边的亲人好友一个个死去？
儿时如此，现如今依旧如此？
这不公平啊！
苍天何至待我顾洲如此啊！
小儿子说完这番话的当晚，就自刎在了苦涯当年作法的祭台之上。
顾洲找到他时，已然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顾洲无泪，却开始陪着傅子旭搜寻起了起死回生之法。
妻子与儿女的确复生了，可是却又死在了顾洲封印鬼蜮的那天。
苦涯与傅子旭大战，余波危及千里，顾洲的妻儿在那次灾劫中神魂俱灭，再无复生的可能。
顾洲最是重视亲情，可是到了最后，却是连傅子旭都没能救下。
只留下了他一人残留当年记忆，独自守护这鬼蜮千年。
梅子酒清甜，顾洲却觉得入口苦涩。
若没有人，这数千年他便也支撑了过来。
可是林涵回来了，他便如同在雪地里赤脚行走的盲童有了依靠，便再也忍不住靠在她的肩头啜泣。
“涵姐……涵姐……”
顾洲喝醉了酒，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攥着林涵的衣衫。
也不说什么，只抵着林涵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
林涵觉得顾洲大抵是落泪了。
但是顾洲现在是魂体，鬼魂是没有眼泪的。若有泪，也是情绪激动时，由法力凝成落下的血泪。
就在林涵被顾洲一身鬼气侵袭得肩头冰凉刺骨时，傅子旭一个术法弄昏了他。
堂堂的阎王大人被一脚踹下了屋顶，傅子旭如愿坐在了林涵旁边。
林涵探头去看顾洲时，却又被傅子旭拉住了回去：“不会死的。”
喜娘的屋子也就一层高，活人摔下去最多就是摔断腿，更何况顾洲如今还是魂体。
林涵瞧着傅子旭，虽然他的身份被戳穿了，但他还是附身在李汇的傀儡身体上。
偶尔展露魂体，也还是顶着李汇的样貌。
“怎么不变成原来的模样？”
“不记得了。”神魂丢失，他已然忘却了和自己有关的一切。
千年来，他都习惯了以黑烟形态示人。
化作李汇的模样可以留在林涵身边，他便一直维持住了李汇的样子。
“傅子旭，我想解开这沧县的封印。”
“我帮你。”沧县的封印是他定下的，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他知道如何解开。
“你会死的。”
“我知道。”
“你不怪我吗？”
“不怪。”
傅子旭像个孩童，林涵问一句，他答一句。
直白而又坦荡，赤条条的将自己的一颗心都捧到了林涵的面前。
“你……你教我破解之法吧。”
“好。”
傅子旭作势就要掐诀教授，却被林涵按下。
“不是现在，不是……等半月之后吧，半月之后你再教我。”
清风拂过，吹柔了林涵的嗓音。
她像是哄孩子般和傅子旭定下了半月之后的死期。
而傅子旭便也点点头，安适地坐在林涵的身边。
就只是坐着。
林涵让傅子旭在这半月之期内去做一切想做的事情，可他却一直留恋在林涵的身边。
“怎么还一直留在这里，没有什么想见的人，要做的事情吗？”
“有。”
“那快去呀。”
“在做。”想见你，想陪在你身边，所以一直留在这里。
林涵脸上的笑意顿了顿，而后又勾起了相似的角度。
“你还记得千年前你送我的梅花吗？”
“不记得了。”
其实傅子旭连林涵的模样也不记得了，丢失的半分神魂让他忘记了和林涵有关的一切事情，只知道在等着这么一个人归来。
他凭借着那副身躯的半分气息，执意要娶任舒云；而后在林涵出现时，又笃定她才是自己等的那个人。
“那日大雪封山，你折了一支红梅给我，很好看。再为我折一支，好吗？”
鬼蜮不见天日，若要红梅，只得去人间探寻。
但傅子旭还是没有片刻犹豫：“好。”
他是鬼王，一身力量由鬼蜮而来，此番封印自然挡不住他，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就是了。
傅子旭离开的很快。
林涵望着席卷而去的黑烟，才发现这是第一次自己看着傅子旭离开。
“这次……真的是永别了啊……”
林涵的轻叹随风散去，声音轻得连几不可闻，连她自己都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