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叶落尘满衣（一）
一连三个月，顾清玄过得七上八下地，他试着打听边城的消息，却只得到几个模糊的信息词。
凶残、焦灼、血流成河。
他心不在焉地练着剑，剑招翻转，一不留神剑锋划破指尖。
“嘶。”顾清玄倒吸一口凉气，恹恹地放下剑，坐在院里的藤椅上晒太阳。
阳光倾泻在身上，暖暖地，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顾清玄打了个哈欠，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
迷糊间他好像看见顾音回来了，正站在他面前凝视他，朦胧之间他似乎听见一声叹息。
那声音，很悲伤。
以至于他被顾盛鸣叫醒时，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点水光。
顾清玄擦了擦眼角，抬头看顾盛鸣，却见对方以往温和的气质褪去，整个人像是裹在抹不去的阴影里一般，让人看了难受。
他心跳漏了一拍，心悸让他几欲喘不过气来。
两人间沉默了很久，顾清玄咽下喉头里的窒息，他想扯出一个笑，只是嘴角却只是有病似地抽抽几下。
他张口，第一句话却是：“阿姐，回来了吗？”
顾盛鸣缓缓地摇头，声音像是一下苍老了许多：“音儿……她回不来了。”
顾盛鸣接下来说了什么，什么时候走的，顾清玄毫无察觉，他只觉得照在身上的太阳没什么暖意。
在他穿越后第一个给予他帮助的人，唯一肯倾听他意愿的人，真心期盼他好的人。
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愣了很久，顾清玄以为自己会哭，会崩溃，会感到未来无望，可他只是拾起靠在藤椅边的剑，开始练起顾音传授给他的剑招。
一遍又一遍，从白天到黑夜。
直到他力竭倒在地上，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连发丝儿都被濡湿了，手心里的伤痕火辣辣地疼。
头上是皎洁的明月和稀疏的星子，顾清玄盯着那轮月亮想：自己的祷告果然没有被鬼神聆听到啊。
夜风吹在湿透的衣服上，有些许冷，顾清玄想起之前听人说的，边城的夜也很冷。
阿姐会冷吗？
他如此想。
……
顾清玄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偶有路过他门口的弟子看见紧闭的门扉也会窃窃私语几句。
“那人已经好久没出门了，他还没到辟谷的境界吧？不会被饿死吗？”
“看来音师姐的逝去对他打击真的很大啊！”
“那可不？师姐生平最疼爱的就是他了！”
“哎……那些魔界宵小残害音师姐也就算了，居然还把她的尸首给带走了！”
“这是为何？”
“你不知道吗？死去的修士，尤其是修为越高的修士，他们的身体经过灵流洗涤，强度和韧度非寻常物件能比拟，拿去做炼器的材料，最好不过了！”
“啊？你的意思是说，残害师姐的魔修是要拿她的身体……”
未说完的话是因为内容太过残忍，反而不敢说出口了。
门外弟子们讨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坐在藤椅上木楞的人好像才清醒过来一般，指尖关节发出咔咔作响的声音。
本是形状好看的眉眼此刻泛着乌青，脸上的皮肤有些皲裂，嘴边蓄着杂乱的胡渣，看上去很是颓唐和萎靡。
“阿姐……”
顾清玄张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发干的喉咙里有淡淡的血味。他的手边握着一杯茶，只是里面的茶水早已变得浑浊，飘满渣滓。
这一声之后，顾清玄又坐了很久。
他知道恶鬼觊觎顾音的身体又能如何呢？去打杀吗？可他打得过谁？他知道怎么去魔界吗？他甚至不知道边城在哪！
他只能再次眼睁睁地看着顾音被肢解，被拆分，被捻落，被玷污！
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
顾清玄低下头，他痛苦地嘶嚎，只是嗓子太干，只能发出暗哑的长啸。
他猛地一咳，咯出带血的痰丝。
嗓子更疼了，像是被人从中间活活撕裂成两半。
顾清玄突然很庆幸，庆幸顾音已经死去，犯不着忍受痛苦的折磨。
他一连消弭好几个月，身形消瘦得可怕，全然没了顾盛鸣当初给顾音描述他初成君子的模样。
以至于顾盛鸣推开院门看到他时，惊了一下。
然后二长老为数不多地厉喝：“你这是做什么！”
顾清玄听见声音，缓缓地抬头看他，带着疑惑，哑声问：“为什么听见阿姐去世的消息我没哭呢？我好像一点也不伤心。”
顿了顿，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只是这里有点空落落地。”
见他这样，顾盛鸣再说不出什么过重的话来，他只能叹息着说：“音儿不会乐意看见你如此的。”
“阿姐回不来了。”顾清玄喃喃地说道，“她再想打我，已经打不到了。”
顾盛鸣无言良久。
最后他说：“收拾收拾吧，顾家……也快散了。”
“是么？”顾清玄苍凉地笑了一下。
顾家所出的精英都战死在了边城，这打击不小，确实需要清理一大批闲置人员了。
显然顾清玄也在这批闲置人员之列。
顾盛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音儿辞行前让我好好照看你，说若她回不来，是去是留全凭你自己抉择。如果你还想继续修行，我倒是认识一处不错的修炼门派；若是不想修行了，我也可为你安排个不错的门店，足够你衣食无忧。”
“多谢长老，我还是想继续修炼。”顾清玄哑着声音回答道。
顾盛鸣一点头：“好，我去安排。”
“有劳。”
没过几天，顾家就行了人员清扫，不少弟子站在顾家门口久久不肯散去，虽然他们都领到了不错的抚恤，但这里毕竟是他们生活了几年乃至十几年的地方，说走就走，总还是舍不得的。
顾清玄站在门口，仰头看顾家门匾。他的东西很少，几百块灵石，一把顾音送给他的灵剑，外加两件换洗的衣物。
现在这些就是他的全部了。
驻足了片刻，顾清玄登上马车。车轮滚滚，载着迷茫的年轻人远去。
坐了个把月的马车，顾清玄才终于到了顾盛鸣为他寻的修炼场地。
是个小宗门。
顾清玄在这里安住下来，成了不起眼的藏经弟子，平时就是扫扫藏经阁的灰尘，跟来此的新弟子交代些注意事项。
日子如指缝里流过的面粉般索然无味，却让顾清玄好歹把心沉了下来。
他定会寻回顾音的尸首，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
哪怕她的尸骨早已化为恶鬼手里的利器，哪怕根本无人要求他这么去做，他也不想就这么了却残生，至少也要让他还了这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