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不恨,只可怜

  阿巫生日,原本不打算过,被我们起哄,于是只得大晚上又出来,找了间清吧请我和大平梦露喝酒。没有外人,我便也敢端杯,而且并不担心会喝醉,横竖我的情绪一直很稳定——长期低迷着,早已习以为常,不至于酒入愁肠便怎样了去。
  阿巫并不在意生日,不打算过的原因也并非梦露以为的那样——是想回避又长一岁又老一点的现实,她只是纯粹的不在意罢了,不觉得对自己来说,降生的那一日与其它日子有什么不同。
  她说,“我总觉得,一个人生日的真正意义应该是对别人而言的。比如因为我的存在改变了世界,改变了许多人的生存状态,那么人们感激我,因而感激我的出生,所以庆祝我的生日。”
  我骇然,继而又觉得正常。若说社会责任感与抱负,阿巫无疑是我们四人中最强烈的。不像我们都只活在自己的小情小爱小梦想小日子里,阿巫总想做点什么来改变世界。【她+】的初衷即是想要创造真正的两性平等与相互理解,尤其令受到桎梏的女性全然活出自我。
  但我并不觉得惭愧。相比改变别人改变世界,我更有把握的是自己,只要我足够美好,已是对这个世界的最大贡献。每个人能力再有限,至少要努力做到不为世界添乱、不制造污染吧。
  “你也对年龄无感?”梦露望望阿巫又望望我,“我不明白你们的脑回路是怎么构造的。”
  我和阿巫都是对年龄无感之人,闻言相视一笑,共同总结说,“一没有日渐成长的孩子在身边时时刻刻做对比、提醒着年龄,二没有病痛缠身,身体健康不觉体能下降、力不从心,三没有非要步入婚姻乃至生孩子的打算,所以不必计较生殖潜力与最佳生育年纪,通常一个女人只要符合上述,便很难兴起对年龄的感伤、哀叹,甚至根本想不起来。”
  “可是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日渐衰老啊。你们不照镜子吗?”梦露叫起来。
  她叫嚷时不忘扫一眼大平,似乎是想看大平的反应,抑或是想从大平那里得到否定的反应,等着大平说“不,你不老啊”诸如此类。但是大平一无反应,只是饶有兴味地望着我和阿巫,等着听我们的回答。
  “人总会老的。”阿巫不以为意。又说道,“而且好看通常只在一开始有用,慢慢就会被习以为常,决定人与人长期相处的是性格。性格不好,再好看也没用。”
  又老又丑性格不好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提供对方想要的利益。我在心里想想而已,没有宣之于口。
  “嘉叶,你说。”梦露要求我也发言。
  可我摊摊手,并没什么好说。
  “你没发现皮肤、身体都在往下掉?”梦露姿势夸张地比划着。
  “没有什么可以逃过地心引力,”我一边点头肯定一边转折,“但是,只要保持健身就是最好的抵抗。”
  梦露“切”一声。对她来说,坚持健身太难了,她宁可依靠医美的手段和整形医生。碍于大平在场,我不想点破,也便三缄了其口。梦露转向大平,说不清是哀怨还是抱怨,“哎,还是做男人好,没有年龄焦虑。”
  大平咳一声,“唉,其实也是有的。终究我身上承继着延续老张家香火的重担……”
  “可是男人不是到七十岁也还能生?”梦露翻白眼。
  “咳咳,说是这样说,但总不能真到一大把年纪了孩子才刚出生吧,哪还有体力带。”大平摇头,“再说,万一孩子刚长大点儿,就要黑发人送白发人,也是够惨。”
  “你是怕没体力生吧?”梦露斜睨大平。
  “体力,我……咳咳。”大平面红耳赤,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我和阿巫开始大笑,抱了看好戏的态度隔岸观火。我想了想,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宗旨,煽风点火道,“要不你们俩立个赌约,看大平七十岁时还有没有体力。”
  梦露没反应过来,“这要怎么赌?”
  “当然是你亲自检验。”阿巫一边嗑瓜子一边指点道。“不然他七十岁跟人生了孩子,你非说孩子不是他的也说得过去。”
  “呸。可以亲子鉴定。”梦露说。
  “那还得等十个月。”我帮腔。
  “等他七十岁,我——”梦露停下来,恨恨瞪我和阿巫,“你们俩好啊,合起来拿我开涮是吧!”
  我向后缩了缩,阿巫却一副不怕死的神气,继续指点江山:“也是,七十岁太老了,就算大平体力还行,终究质量会下降,不比年轻。”她一拍桌子,酒杯和盘子都震了震,“不如,你们俩趁早现在在一起得了。”
  我一吓,这家伙可千万别让大平——尤其梦露——知道是我泄露的“天机”,不然梦露……
  阿巫显然是也想到了这一层,又赶忙状似无意地加一句,“我是奇怪你们俩男未婚女未嫁,认识这么久,怎么就没擦个枪走个火什么的——”
  梦露打断阿巫,抢白道,“他和嘉叶认识更久,你怎么不奇怪他们俩?”
  这下我想干咳了。
  阿巫却偏转头,说道,“对哦,大平嘉叶你们两个怎么也没——”
  “我们那是兄弟手足的情谊。”我赶忙出声打断。指望大平是指望不上了,他恐怕只会添乱。我又煞有介事地补充,“大平不是不好,但再好我也不能乱伦吧?”
  “乱伦?呸,你……”梦露一口酒喷出来。
  阿巫笑得前仰后合。大平在一旁长叹,无奈摇头。他自然是明白我的苦心的。
  笑完后,梦露说,“说是男未婚女未嫁,但我男朋友可没断过。尤其最近交往这个……”她开始描述细节,说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仿佛沉浸爱河,满意得不得了。
  我偷觑大平,看他有些讪讪的,垂了头,看不清神情。我暗暗叹气。固然梦露新近又交往了新人是真的,但并不像她说的这样好,她在我面前可完全是另一套说辞。现在她这样说,除了是为在我们面前证明她不是单身,尤其不是没人追,反而极受欢迎,更主要恐怕是故意说给大平听的,为了让大平不舒服。可是,明明她自己推开人家大平,又何必如此。
  于是我便说道,“好,好,那祝你早日修成正果,百年好合。”
  梦露一窒,立刻倒打一耙,“倒是你,倒计时什么时候开始啊?”
  我笑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半,放下酒杯说,“已经开始了。”
  听我约略说完那个女人的归期以及与世德种种,梦露表示完全不能理解,“你竟祝福他和绿茶婊?”
  大平以为我说的不过是场面话,阿巫却不同意,看着我说,“嘉叶估计是真心的。”
  “我的确是真心祝福。”我点头。
  “应该诅咒吧。”梦露说,“难道不该是诅咒?”
  “要很恨一个人才会诅咒他。恨也是需要能量的。”我说。
  “你不恨他?不恨那个绿茶婊?”
  我摇摇头,“不恨。”
  “怎么可能?”
  “我只是觉得他们可怜。”
  我没说谎,我是真觉得他们可怜。如果使得他们能够在一起的因素是钱,那么世德可怜是因为他要为了钱出卖自己,安娜可怜是因为她需要依靠钱才能买到一个男人。如果因素不是钱,而是确实有感情,那么世德我不予评价——终究他有金钱方面的考量和图谋,而安娜,无论是出于无奈还是出于付出,一方面令我觉得不易,一方面也终究是可怜——恐怕她自己都不敢探问真相,如果没有金钱因素,世德会对她如何。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无论如何,那个女人能够真金白银地拿出来给世德,仅凭这一点,我就做不到。”我说。
  “区区几万块,有什么了不得。”梦露嗤之以鼻。
  “确实,她花这么小代价就搞得你们离心离德,不至于就有多高尚。”大平也说。
  “但就是这样我也做不到,所以愿赌服输。”我说。
  “行了,你别说的那么无奈。你不愿退,谁也没办法。是你自己不想和他们搅合了而已。”阿巫说。
  我笑笑。
  梦露举杯,“好了好了,喝酒。我有强烈预感齐世德和绿茶婊在一起不会有善终。嘉叶做得对,与其你自己去介意和防范绿茶婊,不如做那个让绿茶婊介意和防范的女人,严防死守本身就输了。”
  我摇头,“我才不会像绿茶婊那样天天在别人世界探头探脑找寻存在感呢,也懒得去勾引和破坏。我会躲远远的。”
  “对,独善其身,别和他们泥地里打滚。”大平也举起酒杯。
  我们四人干杯,一饮而尽。
  眼看十二点将至,大平吩咐服务生取来早先寄存冰箱的生日蛋糕,我们在上面只插了一根蜡烛,点燃,然后为阿巫唱起生日歌。
  尽管分离在即,次日酒醒,乃至接连几日,我也并不十分想见世德。
  我的心态是矛盾的,似乎理智在建议我去见他,毕竟也许明天他就会被那个女人染指,然而感性却说不想。有时又是感性上来,说有花堪折直须折、人生得意须尽欢,理智却说,既然结局已定,横竖早晚是分离,又何必拖拉恋栈,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尽早斩断。
  世德对我也因渴望而不得渐生怨怼。倒计时的压力同样也在迫着他,他明知我将退出却无计可施,格外珍惜最后的时光无奈我却并不配合。他也极其隐晦地探询过我是否能够接纳安娜、三人共处的可能,然而无论他用多么伟光正、多么充满灵性和高阶思维的词汇语句,也无法撼动我。
  可笑,他何德何能,拥有我还不够,竟想我和别人一同臣服他,他可配?
  不是我孤高傲岸,而是他没有能够令我臣服的品质质地。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蹊跷的梦,早晨醒来时便不急于起身,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在脑海中重复梦境的最后一个桥段。梦里我中弹了,但是明明中弹的伤口已经痊愈了,而我还一直在原地等待,不为等待什么人,似乎是在等待伤口的一下破裂……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非要等来那一下破裂才完整,才算某种价值完成。我在床上左翻右翻,来回重复这一段,但就是等不来那一下。
  起床后看到世德夜里发来的讯息,除了修行感悟,即是诉说着想念,询问今天是否能够见面,我可以去他那边,或者他来找我,看我方便。
  我想想,回复道,“今天忙完我过去。”
  还是去他那边好些,我喜欢一言不合就离去的人是我。嗯,事了穿衣去,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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