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舍身舍心
第二日清晨，窗外叽叽喳喳的蝉蝉鸟鸣入耳，伴着被褥枕畔浸染的淡淡栀子茶香，若离稍稍清醒，却仍有乏意微合着眼帘。
初秋的阳光虽不刺眼，空气却寒得刺骨，她不由得提紧了被子蜷了蜷身子，只将将露出微合的双眼。
还未完全清醒，脑中却倏然闪现出昨日在军帐中的一幕幕。现在想来却不知当时发了什么疯……竟然无端地多管闲事去惹了一身伤回来!
那不知如何被他的吻搅扰了心神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却清楚记得那种微微心痒的异样感觉--那是与之前在艺妓楼中被那醉汉强迫不同的感觉，很模糊，很微妙，很神秘………十四岁的她不知那是什么，却莫名红了脸颊，羞得霜颊如燃火一般。
她把整张脸埋到枕头里，却不知觉碰到了伤口，疼痛感顿时袭来。她紧皱着蛾眉，翻了个身引颈朝外室轻唤:
“楚樱!”
然而--
一切--
都好陌生……
睁了双眼完全清醒才发现这陌生的周遭环境:红漆木瓦的案席、博古架，黑釉兰木的半掩屏风，四周环绕的燃尽的白烛，镂空雕饰的青白瓷璃，整齐悬挂的闪着耀眼釉光的佩剑……还有………那墨色的披风!
--她的心猛地一沉，脑中像顿时充斥了什么一般嗡嗡鸣响。
她支撑着卧榻慢慢起身，呆滞错愕的双眸在警惕地环顾四周之后聚焦在屏风外面那个若隐若现的高大身影上.........
她知道，
是他!
从看到那把配剑就知道!……
可她不相信，
不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
由于惊愕剧烈的耳鸣让她头疼得厉害，她只惊骇而又呆滞地着望着………….只是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父皇昨日方给他下了药，却最终不明不白地自作自受搭进去了一心想要争取的圣女，更甚于拱手相让了这针锋相对之人，让他占尽了便宜!这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昏君无德自取其辱!
尽管确定自己仍衣着完好并无半点损伤，但自己今日从这里走出去.....:
这是实实在在帮他打父皇的脸!!!
他为何要利用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为何不能从轻放过重新来过!?
有些伤痛自己尝了是痛，难道别人就是铁打的吗!?他明知名节对自己的重要，为什么要拿自己来刺父皇的心、挖父皇的颜面来报复相逼?!
她不觉已被无声的泪染了面，去了簪散落的满头乌丝挂着泪珠，肆意披散在薄纱质的寝衣间……
她想起了昨晚喝的那盏凉茶....
想起了大哥......
心跳却更加剧烈。
但此时，她没有理智与清醒来多想，占据整个头脑的惊与惧让她整个人呆滞地定在那里……
只张着熠熠双眸望着，望着.......
“将军，王爷邀您过去，言有要事相商!”
屏风外一人进帐来，很熟悉的声音，但她无心无神辨认。
“嘘!”
那个身影只一抬手，那来人便停了声响。
他微微伸颈，以眼神示意若离的位置。
她只隔着半透明的绮纱屏呆呆望着，仍未回神。
是啊，自己如今出现在这，既然身未被侵，那他要的………
便是把自己带来让人看了……..
“我一会儿去!”
很轻、很轻，轻的似无声。
待那人出了帐，他缓缓转过身来，一步步走近。
他转过屏风，恰迎上若离那隔了一层厚重泪痕惊骇无措的目光。几缕乌青的碎发津在泪中不规则地贴着苍白如霜的面颊……
一时四目相对，他却也无了话。
她第一次如此大胆毫无避讳毫无躲闪地正对着他的目光，那炯炯赤眸中流露的却是积存已久的责怨错愕和堂皇无助….…
仿佛有千言万语的责骂与愤恨，却都在此时化为无声的宁静，充实在这片凝滞的空气和幽幽鸟啼中。
她望着他，眼泪却止不住地越来越汹涌。
静静地.......
毫无声响。
停了半刻，他转身朝旁边的案台走去，娴熟地沏了杯热茶。
他轻步走过来，什么都没说，眼神中却有几分歉疚。
他将茶递给她，她呆滞地望着近在眼前的杯中液体升腾着袅袅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打着旋儿。
看了一阵，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慢慢接过来送到唇边.…...
随着火热的清茶滚滚入喉，她把脸紧紧埋入杯中，滚烫的浓烟近在咫尺喷在脸上惹了更重的一层热泪潸潸不息，愈涌愈烈………
执杯的手愈颤愈烈...
她突然好想发泄、好想哭出来!
可她不甘示弱!更不甘让他看自己的笑话!
她更不能发泄!更不能让外面的自以为知道了什么!
她紧紧咬着牙关，藏在杯中的唇紧紧合着却剧烈打颤，四处鸣响的脑中忽地涌起一阵激愤直上额稍，愈来愈抑制不住的一阵翻江倒海的情绪几欲在一瞬间喷薄而出!!!
终于，她紧咬着唇使足了力气将半杯热茶向不远处正穿披风的秦陌寒砸去!
实是砸到了，他却未躲，只撑起手臂拿披风挡了去。
那一击的力道实是不小，他的臂剧烈颤了下，滚烫的茶水浸透了披风，直飞射到墙上溅起水花，杯盏落地即碎，那声脆响不亚于昨日的剑扫青瓷…..
既失控了，那汹涌而来的情绪便一发不可收拾，仿如这些时日以来的重重积怨都要在今日做个了
断……不管是他的、不是他的………不管如何来的………
青瓷绿瓦、纸砚笔墨、兰枕书册…………只要是若离能碰到的，一时间都统统向着他的方向不间断地飞了出去!
伴着愈来愈委屈的心境和愈来愈繁杂纵横的泪水，她不顾了脸上伤口撕裂的疼痛，不顾了是否会引来外面的人胡乱猜疑，却仍憋着气，紧紧咬着已经毫无血色的唇，一声未发。
一时间满帐中只充斥着犀利的横飞乱物的嗖嗖扫风声和摔砸碰撞的铿锵破碎声......
他无奈一件一件挡着，躲闪着退了出去。直到他闪出帐帘的一霎那，还有一只雕花玉瓷“铛”的一声重重砸在门框上，顿时撞了个粉身碎骨。
待室内恢复了安静，她不知何来的情绪，却又顿时转为悔恨与厌弃……无了人，她终于忍不住了满心的委屈，无声地剧烈啜泣起来......
她痴痴地望着帐中顿时变幻的满目苍夷，紧紧抱着满床已不堪蹂躏的羽被锦绒……
越攥越紧，
越攥越紧，
紧得想要挤出水来……
接着，
真的有水自清冷的面颊低落而下........
轻轻的，
滑滑的，
涩涩的，
她知道
那不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