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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白鸽囚簪

  “可……太子也不在席间啊……”
  “不如……公主先收着?”
  “待何时见了,再还……”
  “他在!”
  楚樱还未说完,便被若离一语抢了先。
  冥冥中,她坚信着方才看到的是他.........
  与当日从殷政殿出来无来源牵引着自己的力量一模一样!
  她知道他在!从一开始就在!跟随着自己的足迹……一直到这片雪撒的梅林………
  眺望着四周寻觅着,她看不见任何人,却婉转笑了。
  仿佛一切都不重要了。
  仿佛席上莫名发生的一切都有意义了……
  随心罢了。
  “公主把王爷晾在那,难免.....遭人数落!”楚樱绞尽脑汁想着托辞,眼神却游移不定。
  “此事……公主早晚要有个交代的!……奴….奴婢……帮王爷去了!”
  只听她未说完便已伴着急匆匆的脚步声,若离猛地转身,还未来得及喊住她,却只看见远处奔逃的背影渐渐消逝在梅林深处。
  她不知招来如此了解自己如此大胆地违抗自己却又如此聪慧机灵的丫头到底是福是祸--楚樱什么都知道的!她笃定着簪子若落在自己手中便再还不回去了……
  她终究......
  赌对了。
  她独自站在浩瀚无边的梅林深处,不知何时鹅毛似的冬雪已压了梅梢,悄然覆上一帘厚积的素裹银装,仿如悬浮在夜空中的白色海浪.…...又仿佛泡沫下的幻影.....
  …...一吹即散.......
  ......一触即破......
  她望着手中的簪子发呆。忽似一股鬼使神差之力--她想要戴上它!
  尽管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以,尽管她知道此时的棋局不由得自己有丝毫背离叛逆,尽管一遍遍告诉自己头上还簪着徐振的簪礼.…仿佛他无时无刻不在看着自己……审视着自己........
  玉似的凝指还是不由自主伸向了眉梢………额间………发界….…髻寰……
  当那绣针般纤细的“银线”渐渐深入髻寰,
  一切万籁俱寂。
  仿佛罪孽深重,又仿佛一切都获得了重生........
  她漫步在血红的林海中。
  洼中融化的雪水映出她的倒影……
  步摇在幽幽波澜中映着凄冷的月光闪耀着剪影....
  在这一刻,
  多么希望他还在!
  但他走了…..
  永远走了。
  她凝望着水中冰蓝色的倩影,恍惚间,仿佛那水的涟波融了面,迷迷蒙蒙间.….…映出他的脸......
  她探首望去,只闻头顶上空的枝头忽一阵声响,她猛地抬头,还未及看清是什么,却只见一整片凝雪扑面而来!
  立时整个面颊乃至脖颈都被冰凉的雪水浸透,鼻子和嘴巴又被呛了,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伴着扬声大笑和扑棱翅膀的声响,她边咳嗽着拂拍着头上、面上的雪水边朝那方望去,只见一少年正伫立在不远处,那方才压枝的白鸽仿佛被驯服般滑翔着弧线乖巧地落在他肩头。
  显然他故意拿自己寻开心!
  若离心中自是气闷:猛地从思念中惊醒,却更气他搅扰了自己沉醉其中的好心情。她深垂着头,忙乱拂打着发间和衣领处的雪,却丝毫未注意他已轻步来到她面前帮她轻拂着。
  亦丝毫未察觉,他的手轻轻拂过发髻间,“盗”去了那摇曳着幽幽倩影的簪。
  当她渐渐感知到纤柔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眉梢,又顺而理着散乱的发滑至耳后,方注意到那人已在面前!--咫尺的距离--近到能听见他的呼吸。不知怎的,她倏然紧张起来,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瞬时脸也烧得绯红。
  她渐渐抬眉望去……咫尺间……
  竟是方才在席上凝望着自己的那张脸!
  如今如此近!如此真切,如此俊朗,如此狂放,却又如此惊艳!
  这是齐王府内院,怎会有男宾闯入?
  他在席上为何一直望着自己?
  这张脸好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俯视着近在咫尺的她凝望着自己发呆,他亦戏谑地望着她,却在一刻间看得痴了:
  雪水融了发,融了面颊。额前湿漉漉的碎发散乱地落在眉间,和着冬雪红梅微风一同微微震颤。那发尖的融雪如晶莹的泪,带着半晕的妆洗刷着吹弹可破的白皙面颊....…一双赤诚的明眸似望穿秋水,里面闪烁着璀璨的光斑……
  她在探寻着什么………
  他知道。
  他亦从她身上探寻着什么。
  .....
  须臾。朱唇轻启:
  “你....…”
  “齐王是我义兄,贵妃是我亲姐。我进内院不在话下!”
  未等她说完,他抢了先,却对她的疑问猜得丝毫不差。
  “你……”
  “方才席上的人就是我!”
  他又一次猜了个满中。
  “我...…”
  “你刚才……什么都没做!”
  他邪魅笑着,以戏谑的眼神逗弄着她。
  一想到方才在梅间追逐嬉闹,甚至还偷戴了大哥的婚簪,便只觉脸上羞得火辣辣的,顿时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不再出来!
  可刚才他这戏谑的话分明摆明了他看见了一切!
  再加上自己内心的每个疑问都被他猜了个透,若离心中又惊又恼……….她不喜欢被人看得透彻!
  --这让她瞬间失了赖以维护那份底气的安全感!
  “无趣……”
  她默念着。毫不自然地沉下娥眉,边闪烁游弋着眼神回避着他的目光,边转身径自向着小径行去。
  她不想多耽搁,他毕竟是外男,自己如今将王爷“弃”在宴上又跑来梅林找人“私会”,若被人撞见就是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她加快了步伐,却只听得他亦逐过来,背后的声音却是愈来愈近了:
  “喂!你不会真不记得我是谁了吧?”
  “我救过你两次!不会连名字都忘了吧?”
  脑中反复搜索着记忆中他的痕迹,她的步伐不知觉渐渐慢下、停下。
  “肖煜?!”
  她眼中闪过一道光,又转瞬即逝。
  她转身,却正对上不远处他惊喜万分的俊颜:
  “我就知道你还记得!”
  略带磁性的嗓音和挑逗的面容惹弄得她一阵忐忑不安。
  “怎么?方才故意装的罢?嗯?”
  他刻意凑近上来,转腔折调,戏谑地笑着。他紧紧盯着她游弋着四处逃窜的眼神,却不料被若离毫不领情地当头一棒打回原形:
  “你何时救过我!?”
  他立时收了笑意,愣了片刻。
  “我.……”
  他在脑中飞速组织着牵强的说辞:
  “当年你初临大殿……若不是那几声山呼,你今日何得如当年离显般朝臣百姓万众景仰之荣耀?!当日在朝堂又怎会借由群臣之力一举扳倒祁兰和藩锦?!若不是去年冬日年宴我面圣忽提求娶,那宴谈的言风又怎会轻易放过你和太子?!偏是把有的说成没的、没的说成有的你方满意了?.......
  “你怎知有的没的?!”若离不快,一语打断了他的话,她和大哥的事--不管是不是别有用心--她不希望“别人”妄加揣测。
  肖煜未曾料到面前的小人儿非但不感恩,反而充满警惕和敌意,竟不知觉已在内心深处把自己推开了千丈远。
  可他不知,若离说完便后悔了:
  方才他都看见了!
  有的没的他当然知道!
  ......
  见他沉默,她顿觉尴尬,遂僵硬地移开眼神游弋着目光:“不与你计较!”面上佯装着镇定自若,内心里却早已羞愧不安。
  她转身往回走,不愿再与他攀谈。
  “喂!小公主!起码唤我一声恩公吧?!”
  未料他并不打算放自己离去,却又快步跟上来有意无意地搭着讪。她只想快些回去结束这一切,却未寻到任何支开他的借口,她不觉放慢了脚步,却始终未停,便也只得任由他跟着。
  “煜兄弟.……”
  “……怎么样?”
  “恩公”她是断叫不出口的!他说的理由牵强而刻意,尚且不知当初又存了几分善心几分私心..…….若依他说的“纯粹为帮衬自己”……
  ..……她不相信。
  萍水相逢,又何来此等好
  运?
  但他是徐振义兄,以后必定抬头不见低头见。自己既名义上已是他的妻,倒不如依着王爷的辈分来唤他。
  “你若执意如此…倒不如依着上面!”肖煜却也不愿自降了辈分,更不愿显得与她生分,却还是舍不得放弃眼前这个玲珑的“小丫头”:
  “我与贵妃同辈….如此说来,你应该唤……”他迟疑片刻:
  “小舅舅?!”
  他望着行在身侧的她,等待着她的回应。
  犹豫了半刻,却只见朱唇轻启:
  “这么说来,王爷也是我小舅舅!”
  声音不大,没有刻意表达。这份脱口而出的轻松和喜悦倒瞬间给人一种莫名其妙如释重负的快感。
  “你和他这么生疏?”他试探着问询。见她未答,又继续道:
  “那不如………日后你就这么唤他!看他如何作应?”只一句逗弄她开心的顽笑话罢了,此时出口,却愈觉气氛尴尬。
  她未瞧他,只漫无目的地望着面前随着风似的脚步扑面而来的红梅飞雪。
  她闭起双眼,长睫迎着风雪微微颤动,细腻的冰晶滑过半晕的妆颜颊畔,留下一道道绝美的剔透痕迹。
  嘴角微颤,不由得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是感受到真挚与美好的笑意........
  不知怎的,被他一闹,心情反倒好了不少。即使知道他故意逗自己开心,即使知道他说的一切也只是说说罢了……但在众人皆维护着这层婚姻不愿出任何披露的时候,仍有人站在旁边不管不顾为自己说
  话….…内心深处仍不由得感受到了暖意........
  或许..…....还有一丝欣然........
  或许…...还有一丝喜欢......
  ....
  二人就这么默默地……并肩走了很久、很久………
  他望着她在一望无际的梅林中穿梭,她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暗………
  各自无言。
  只彼此悉心感受着这片寂静……这片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这一丝在被不尽人意的命运差遣下还能聊以慰藉的欢愉………
  不知行了多久,再三犹豫着,他终开了口:
  “昨夜……”
  “你们……”
  “未曾洞房………是不是?”
  她的眸光迅速滑过他关切的眼神,又瞬间移开:
  “不该你问的!”
  她轻言,继续赶着脚步,心中却莫名开始紧张。她躲避着游弋的目光紧紧咬着唇再也不敢直视他。
  “我今儿早在老夫人那儿!见丫头们呈上的喜帕………”他犹豫了,
  “那是徐振的血……是不是?”
  她不知他想干什么!不知他追问再三有何意义!不知他求证这些关切这些又意欲何为!他问这些是秦陌寒属意还是大哥属意?!他们会不会在关心着自己?!……一时间,无数问题涌入脑海。
  可唯独肖煜--他知道的不少。猜到的更多--无论自己愿意与否,他似乎全知道!--对这个人,她不得不设防!
  可如今身在王府……这件事她只想到此为止了……不想再让他多生端倪了………也不想再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到处游说了………更不想让他卷入是非争端,甚至再牵连着更多无辜的人.......
  这条路对与否,错与否,成与否,败与否…………自己已然选择了……便不想再连累大哥了……
  …...自己长大了,也要学会承担责任承担后果了。
  当初是自己把他弃在了宫门下,也是自己选择了留下………如今又怎有机会后悔重新来过?!命运又怎能饶过对这罪孽的惩罚?!
  “王爷在….…”
  “那带血的帕子也在!……”
  “自然是……”
  “洞房了的!”
  她张着水灵灵的眼睛突然望向他:她强撑着颜面与他争辩,无意间还扩大了嗓音。可反倒是这认认真真辩解、脸不红心不跳的神色,甚至无丝毫避讳、无丝毫羞涩地直言“洞房”还执着着毫不示弱据理力争的神态已明明白白地向他暴露了:
  --面前的这位,
  --别说昨夜有没有怎样,恐怕现在连夫妻之实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吧!
  他愣了半晌,接着突现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仿如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那笑颜中有一丝突如其来的轻松,一丝抛却了一切顾虑的欢愉,甚至有一丝惊喜........
  他眉开眼笑望着发现自己被戳破而羞愧无助的她,戏谑地扬起嘴角:
  “初时还当昨夜是假的、你在隗北隅将军帐中的那夜才是真的!可如今看来……”
  “却都是假的……!!!”
  他又一次笑了……却更似自嘲。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却有一丝酸涩,一帘悔之晚矣的苦涩........
  “小公主可倒真会骗.……”
  “骗了所有人……”
  他沉下眼帘,顿了片刻,气势早已低了许多:
  “我竟也信了……”
  他喃喃着,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慨叹悔之晚矣。
  …他喜欢过她!从她入宫前跟随太子的车队去玄灵观接她时见的第一面便喜欢上了她!
  平日的他不愿刻意出众,不愿故意争锋,也不过分邀宠……他一直懂得保持低调才能为亲姊争取更大的赢面!…………却自从见到她第一面起,一切都变了……
  为了她,他第一次违了圣意违了一直以来坚守的行事风格,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直指锋芒………不知当时契凌王醉酒是真是假,不知他听清了多少又“在意”了多少…...
  …一直以来,他对肖晴落有愧疚的!!!他始终不知也永远不会知道--旧时享尽荣宠如今被割了舌头陛下却不闻不问、又无缘故被削弱了势力的亲姊究竟是否因为当初自己莽撞的求娶而触怒了龙颜…………!
  而对于若离--他本认了的!!!
  ……像众人一样,认了隗北隅的那个夜晚她终究跟了将军!或认了她被陛下藏入殷政殿的那晚她已定了归宿!
  他本打算不再念了,从此放手了!可如今为何又出现在自己身边!………为何又偏偏来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骗局?!
  ……若自己当初知道真相、知道她的心意、知道她只想逃离、知道她既不能选契凌王又不能选藩骁、知道她与太子私奔本就是犹豫未决的仓促之举、知道她选择秦陌寒只是情急之下的迫不得已……若当时自己趁势而上而未曾放弃……..
  她会不会选择自己???!!
  如今二人并行于梅间,身份又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一瞬间,无数的念头闪过脑海,如今恍然大悟,却又在一刻之间怅然若失.......
  自己和她……曾经离得如此之近.......
  却阴差阳错擦肩而过……
  而今,仍一同并肩散着步,却相隔了如此之远。
  “我本来……”
  “备了份礼。”
  “如今看来……也无需……”
  他望向飞雪的夜空,悄无声息地深深吸入冰凉的空气又吐出,嘴角不觉微微颤动。不知为何一时之前还兴致勃勃地来,还未步入正题,一刻之后就要惘然若失地归。
  “那.………臣………”
  “先请辞了。”
  他黯然失神地喃喃自语作揖。
  方转身走出不远,却未料身后响起她清澈明净的嗓音:
  “肖煜!”
  嘹亮清晰,配上这同样纯洁无暇的漫天白雪绝伦无比。
  他转身,只见面前的小人儿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自己--那眼神很干净,很纯情,很真挚……带着无限好奇的探寻与向往,带着独属于小孩子的天真烂漫,带着独属于未出阁少女的羞涩纯粹........
  “去看看罢!”
  她轻咬着下唇向他羞涩地微笑,一双黝黑的眸子发出的赤诚的光仍旧毫无芥蒂地直射如他的眸中,像是随时想要探寻出什么…...
  他无法拒绝!
  …...更准确地说,一时间,他被那隐约蕴含着童稚的清澈眸光迷住了!被那份永不会骗人的真诚感动了! ......
  像是直戳心底勾魂摄魄的牵引…….不容拒绝的温柔呼唤.…..
  他亦笑了。
  眸光流转中,只一个眼神,便莫名相信相知了。
  他未言任何,只转身向着偏院走去。她亦如所料快步跟了上去。
  雪踩在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二人一前一后行着,此时更觉亲近些,却皆一路无言。
  他默默走在前面。
  他知道,自己突然在不恰当的时刻不恰当的地点不恰当的环境下提出了不恰当的问题又不恰当地出现在她身边,自己惊扰了她的生活........
  他亦知道,自己对于她,始终是个谜……
  ………这个谜要不要解,怎么解 --都由自己、而不是她来决定。
  感受着身后细腻柔软的脚步声,他决定沉默。
  终决定将这份情谊埋藏在心底,他希望让她感受到纯洁无暇的温暖而不是别有所图的刻意,他也相信自己能够保持应有的尊敬和距离。他相信自己将静静守着这距离…
  远远望着,一如既往--就像以前一样:
  她好........
  便好。
  但方才的事,他看透了。--作为局外人的他,清清楚楚看透了她的怨恨和不满,她的芥蒂和不甘!作为徐振的新妇,她丝毫未考虑过维护徐振的颜面,她坦率地向自己透露了他们夫妻间尴尬的关系,她竟连对初次见面的自己都毫无避讳毫无芥蒂…….
  这已足足说明了...:
  她对徐振,没有情谊……!
  她对王府,亦没有责任……!
  但凡有丝毫,她都不会向今日这般坦坦荡荡无所顾忌地主动靠近自己!
  她仿佛只是换个地方宿着.......仿佛下凡的仙女,在哪儿都透着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圣灵气息。他感受到她如己所期般自在无忧地活着--一如既往的赤诚、简单、纯粹......
  ..……从未变过。
  默默跟着。
  她亦望着他的背影摇动在红灯飘雪夜阑中,幽幽幻彩迷了眼,醉了
  心。
  她舒心笑了。
  不知为什么。
  只瞬间觉得很暖、很暖......
  ………很自在、
  很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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