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夜月风凉
此夜无月..…帐暖风凉。
摇曳的只影烛光映在外室角落忽隐忽烁，幽幽焰火在静谧中播撒着片片鳞鳞陆离斑驳….....
窗外风飒飒，却不甚清晰，只炭火盆中不时隐隐发出哔哔哔啵的声响。
躺在榻上仰望着天花板辗转反侧，不知为何，自从那日从菱妍阁回来便再难以安寝……自己身处的这个府邸潜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过去”!自己无法一一查明，却又不得不接受它遗留下千疮百孔的痕迹一一
自己多么想要拆开那封信去看那个被锁进混沌的幽魂到底要告诉自己什么!
却又怕这个地方再次变成如当日番锦和祁兰血溅朝堂一样的修罗场........
冥冥中，她相信有一股力量!一一它牵引着自己去复仇!牵引着自己去引领朝堂势力的动向!甚至整个契凌的兴衰成败!…....那些关键的人，关键的事，似乎都与自己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而它们在变着……却冥冥中仿佛一步步走向毁灭!
自己入了宫……后宫变了……一时间死了那么多人，后宫仿佛改朝换代般翻波引澜，昔日辉煌的已不再，新权作贵耀武扬威……
入了王府……王府亦变了……才未经几日，灰蒙蒙的雾气便已笼罩了府邸……
甚至，那些身边的人…...肖煜说大哥、父皇和秦陌寒终究不会属于一个阵营!…..他会选谁?番骁会选谁?徐振会选谁?........这些终究会与自己有多少关系?而父皇与秦陌寒、与大哥日渐沉积的仇恨为何又隐隐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脱不开抹不掉的联系!?
安然无恙的自己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这一切!一一生与死，争与搏，持与抗，成与败，兴与亡.......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亡天下”吗?!
不!她不信!本永远不会信的!可如今…..她不确定了......
......
外面的风仿佛殷菱的冤魂咆哮高歌，烛光外漆黑一片的屋舍如坟冢般沉寂萧索。
一袭白纱垂地，她逐着那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的方向飘摇而去……长摆拂过摇曳红烛，卷上一线火焰燃起案旁的飘窗巾帘….......视线尽头那个女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一一
她披着自己的狐裘!她穿着自己的嫁衣!她目光炯炯凝视着自己!........
身旁的火焰逾燃逾烈，将二人团团围敷在熊熊白灼中，二人就这么静静望着彼此，眼中深邃如星空的痕迹仿佛前世传来冥音的摄魂召唤.......
她静静望着团团横火逼近，望着那女人缓缓向自己走来……她衣角燃了火苗，渐渐燃作一阵灰烬缠绕纷飞........
逾近了，她的指尖、发梢、眉梢....皆燃着纷飞的烟火，一时间化作青烟飘渺…………愈来愈近…….她的身体燃起来，直至整个人在一掌之遥的面前消失不见!
四面烈火熊熊，她环顾四周，仿佛无数魂魄随着纵横交错的火光围绕自己缠绕纷飞!她们诉说着什么.....却听不清….…一时间，惶恐，无助，担忧，仇怨，愤恨，屈冤.....无数情感交叠重杂!渐渐汇聚在她满是烈焰火光的深邃幽眸清泪中!
紧闭起眼。
垂目。
不经意，她望见自己身披狐裘，一身红妆嫁衣…...……垂落的指尖、披散的发间尽燃烧焰火，且愈燃愈旺!一一
直至身体逐渐化作一片灰烬，随着四周搅乱纷乱的丛丛诡焰一同旋转哀嚎!
只闻自空旷的远处传来丝琴焦急的喊声，迅速由远及近……直至近在眼前.......
她猛的惊醒!却发现自己倒在外室案旁，四周还是一如既往地幽冥寂静，旁边地上倒着一支近乎燃尽的红烛，垂纱裙摆的边缘处却已被烧去了大半...
“当真吓死了!王妃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天还没亮便起来了?还好烛熄了!否则可有王爷忙活的了!”
两人各自定了定神，丝琴扶她起来坐于案旁，又取了新烛拿了火折子一个个点燃。
“我刚才……”
“梦里.…..…”
“看到一个女人……”
若离仍惊魂未定，丝琴抬了抬眼却未言一字，继续垂头默默点着烛火。
“额角尽是碎发.…眉头削
半.....极为标致……左目偏角还有颗泪痣!”她努力回想着方才梦中的情景，那人的面庞却已不慎清
晰……但又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
“芪氏?!”
丝琴轻言，脸色忽变，同时停了手上的动作，不经意间以警惕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探着身后上上下下的每个漆黑阴暗的角落一一这是第一次!一一若离看见她忘却了素来的淡定自若!一--
她看到，她心悸着什么......
“这从前是她的居所.....对吗?”若离不知为何突然如此问，只脑中突然闪过那日前往菱妍阁谈及小郡王将芪氏牌位放在正殿时那两个小婢女和丝琴面面相觑紧张隐晦的神情...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仿佛自己该知道的总有神明相告……不管她们隐瞒得再好，自己终会知道!一-她不知这是福是祸，只知终究躲不过。
丝琴未做声，却也未否认。
“明日……奴婢请人来做场事，除除晦气……”
看来她真的很重视，也真的害怕了，若离在她紧张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些严肃而又令人恐惧的事情.......
“可.....”
“王妃别往心里去!许是芪氏托梦前来告诫莫与将军有染吧!”丝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拿话打着趣，她显然对若离和秦陌寒的事情毫不知情，只有意无意地吓唬她莫与太子走的太近。
“将军?”若离心中忽然划过一阵不安。
“当年都传芪氏与将军有染，偶逢将军入府便修书信或设机私
会…...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也从未有谁拿出过证据!….....….后来芪氏走了虽说是殷二夫人的算计，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大家都信着，在这王府若不守德……下场便如她一般!”丝琴只把这当了玩笑话，未曾经心，却未注意若离面颊上已满是惶恐。
“烧死?”
她突然接上她的话，张着鬼魅般的幽瞳瞬间望进丝琴眼中。
这一眼瞬时让丝琴心中一震，闪烁着眼神僵硬地点了点头，却未注意到自己的唇角在频频颤抖……这微小的细节却被若离的敏锐目光抓个正着，她清楚地看到丝琴此时的惊与疑来自何处:她不知自己为何知道芪氏的死状!
如此说来….刚才的梦....竟如此真实!
可越真实越可怖……也不知如何解释!
当真如她所说的吗?!可她只是在借此吓唬自己莫与太子有染……但自己和秦陌寒的关系又会不会真的让自己变成下一个芪氏?!
一一这些，她不敢告诉丝琴，也不敢告诉徐振。
或许……永远都没人会知道答案。
她不知道梦中的自己为什么与那个将死之人一模一样!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冤魂都来找自己哭诉!为什么突然被熊熊烈火烧作一片灰烬!不知为何冥冥中信着这是命运的暗示，甚至信着丝琴口中无意中说出
的话也是上天给予的警示!.......
只一切都太过巧合，却又太过真实.......
真实到相信了那些巧合不是巧合，相信了那些冤魂不是过客……
而是另有安排!
或者….命中注定.......?
“你刚回来?”
见丝琴还披着暖裘，而此时却已近凌晨时分，若离心生疑惑，遂转了话题。一-她不愿再多想那些骇人的东西……那些东西让她时不时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却见丝琴长叹一声，眼中全是疲惫的神色:“那小令氏昨晚可没闲着，这想见王爷想疯了，突然的便换了说辞……大半夜跑过去跪在殿前又哭又叫的不肯离开，还连累我们一众下人跟着!…......说什么王妃毒害了她女儿，现在正卧床不起~就快要一命呜呼了!……可笑的是昨日我还见小丫头蹦蹦跳跳的!她也不想想，这话说出来王爷若不计较还好，若计较起来……她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丝琴边说着边到内室更了衣，声音之大倒是毫不避讳，像是有意叫外面掌灯守夜的听见似的。
“我....昨天....”
“给了她一个橘子……”
咬着唇，她还是决定告诉她。
她知道，这才是小令氏借题发挥的关键。
闻此，丝琴脸上哭笑不得的神情立时僵住了，忽而愣了半刻，转而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为若离沏了盏茶:“我的小公主!究竟要奴婢说多少遍您才听……咱们以后多着点她们，昂!谁知她们又要什么把戏?......”
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谏和那真挚诚恳的眼神让若离愣了半晌，特别是那声“小公主”让她忽然意识到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了! ........
不知自己已走了多远，只是离原本那个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自己越来越远了……
...…恍惚间，有那么一刻，她甚至以为面前这个瞳孔散发着盈盈异彩的姑娘原原本本便是自己的人!一一那担心的眼神、那亲切的口吻都太过真实!真实到能够轻易欺骗到同情甚至共鸣!
但有一点她是肯定的:无论丝琴依附于徐振还是什么人，自己的安危都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她在府中小心翼翼地活着，她深谙这“无生事端便得保命”的道理!一一不论受谁所托.....
她也要让自己活着!甚至活得更久!
未做声，若离垂眸默默点了点头。
“你去里面歇一歇吧……时间尚早。”
望着红烛照耀下丝琴离去的倾长背影，嘴角不知觉挂上一抹笑意。
说不清，道不明……不知是什么扰了心神……
或许，有那么一丝欣慰?
一一让女婢们都去陪着小令氏保她安危.....…这还能是谁的令?!丝琴一定已经见过袭筝了，也定知道徐振的状况了……
也或许，还有那么一刻怅然若失.......
一一是的，就此事，徐振不会向着自己。
小令氏心中也必定笃定了他不会向着自己，才敢这么无理取闹!.…....但偏偏，徐振吃她这一套，也偏偏信着她的善，她的真……但可笑的是……自己也偏偏信着!--
自己相信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的魅力!她懂徐振，徐振也懂她…....以至于他会永无穷尽地包容她相信她!
她亦相信徐瑾轩被下毒是真的，否则小令氏不会大半夜急匆匆跑去作秀，还一跪就是一整夜!….....以她的智慧和她的地位根本不必愚蠢到冒这种险!
可自己又岂会蠢到想要下毒还亲自去的，而且还刚好被抓个正
着?!这她又岂会不知道?!但她最终还是来叫嚣了……
若离只怕.....
这一次……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罪，她心中都宁愿当作自己的罪!甚至她自己都未意识到她正在利用自己的女儿做着什么!
可这毒.…会是谁下的呢?
是她自己吗?!
这一次。
恐怕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