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婆娑孤琂
许是不想惊动父皇，令瑶儿的厅堂和房寝在外看来没有丝毫光亮，像是早已安寝一般。且方才传令也是袭筝亲传，看来楚樱的事他真的有意瞒着父皇!
望着漆黑一片的堂室，若离心中一时百感交集…莫名有些愤怒，有些恐惧，有些企盼，又有些心悸.....…却还有那么些看不透摸不着的东西....藏在徐程方才的话里………莫名萦绕在耳畔挥之不去。
无论怎样，她没有犹豫。
她不能再清醒地知道，此时的自一一没机会犹豫!
入得堂室，却只见正在垂眸饮茶的令瑶儿和身后一个婢女。虽说早知她会来，但见若离未经通传便径自入内，令瑶儿心中还是不由得生出一阵忌惮，整个身体也反射性瞬间站起，要不是手中的茶端得牢险些要散出来。
如今的令瑶儿一反常态地温顺老实，像是一只刚受主人狠狠教训一番的野猫，只是眼圈还是红得惹人心疼像是刚哭过一般，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无处申冤。却见她也不敢移步近前，便原地屈身行礼，垂眸颔首，那谦恭之意分毫不怠。
“王爷……在里面等你。”
垂眸沉言，她未敢正眼瞧她，如今无论是楚樱还是枫若离已让她越来越惧怕!她已无底气再惹这两个冥府中走出的丫头了!她心中清楚，先前纯粹争宠自己尚且还能凭着那些青楼伎俩博得王爷好感，只因自己无论怎样都是他信任的
人…..…但如今有人把芪氏和殷菱的事旧事重提，那么自己这个在当年事件中唯一受益的人就无端成了众矢之的!甚至连王爷都会怀疑........她心中明了，徐振最无法忍受的便是欺瞒和背叛!他付出的越多越忍受不了这背叛!…...换句话说，他以前对自己有多少爱，将来就可能有多少恨!甚至连命都不会留给自己!
如今再看面前斑驳灯影下这个满腹愁怨的公主，心中却不由得又增一分委屈与不甘。
“枫若离.….…你……”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可话音还未落，却只见那小人一个利落转身径直朝内室快步行去，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未留下，也未曾留下哪怕一刻让自己解释的机会。
内室中一片昏暗，只有案旁的几支零星烛火在暗夜中闪着溟溟幽光，仅仅照亮了案旁的狭隅一方空间，而雕花梨木的方案前正坐的正是齐王徐振。
这场景似曾相识!一一一支冷月，一轮孤夜，一片漆黑，一片寂静，一片压抑，毫无生机一一他坐在幽烛静影缠绕的光斑中毫无表情却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身后暗影中袭筝的指尖还不断在他腰间配剑的执柄上摩来摩去………一时间仿佛生命被胁迫、仿佛被世界抛弃!
一一身后房门关上的霎那，一阵莫名的惶惶心悸猛然沉于心底。
未行几步，她安静地行礼。听着自己紊乱不堪的心跳声，未发任何言语。
低垂着头，她偷眼瞧他，他的眼神饱含深意，却不甚看得懂。只周遭的幽光和静寂为这眼神又更添一层不可探知的神秘。
“楚.....…”
“近前些。”
“我看不清你。”
静默许久，方鼓足勇气，还未出言，却倏然被面前那人一语轻言打断。
缓缓移步，心中闪过无数不安………关于楚樱、关于自己、关于生命、关于一切……纷繁交错无法一一细数，却仿佛尽数融化在犹豫迟疑的脚步中，一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曳着，愈发显得沉重。行了几步，她便再不敢近前半分。
“你怕我?”
他望着她，语气一如既往地和缓平静。他眼中酝酿的东西她看不甚懂。
垂眸沉目，她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心悸，并非因了这语气之凌厉，却是仿佛隐隐感觉到他在拖延时间.......隐隐地..........仿佛.........
楚樱?!!!
“楚樱她……”
“王爷可否……让我....将楚樱接回?”
“我保证，日后看着她…...…”
“再不会出来行凶。”
低垂着头，她始终未敢抬眼看他，断断续续的话语间却越来越颤抖。这一次，她真的妥协了!再不敢闹下去了!再不敢了!
然而…好久、好久.......
不知过了多久，她未得到任何回应。
锋利的指甲刺得手心发麻，眼角余光时不时侧目晃一晃身后袭筝摩挲的佩剑....她想问他!想问很多很多话!可每每话到嘴边却偏偏无法续言!她莫名感觉一一这个人想要的，他足有理由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一一自己赌不起!
“失踪了。”
忽闻面前一语轻言打断思绪，听到耳中刺进心底却分外沉重!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一帘朦胧烟雨不觉润湿了眼角，不知是愤恨还是失落，是心悸还是委屈!一-
她不信!楚樱来令瑶儿这闹事，徐振傍晚便赶来调解，大晚上更是扔下刚落水的自己跟了令瑶儿来!一个大活人怎可能说失踪就失踪了?!如今他们交不出人来!........除非.….....?!!!
“是令瑶儿….....…!她早就想让楚樱死!她把人藏了!她或许已经……”一时间，她也管不得了他所求的什么息事宁人什么莫与外人道，只心中一时激愤便倾言而出，她不信徐振今天真会趁着父皇在府中之时杀了自己!
然而，喊了几句，她无法再说下去!她瞬间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一徐振或许在帮令瑶儿!这件事上他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若真像丝琴说的他对令瑶儿存有自己永远无法抗衡的信任，那么自己此时在干什么?!难道当着面咒骂他护短枉命吗?!…...那他会不会杀了自己?!!
错愕间哑口无言，只倏然泪流满面，她望着他，眼中全是数不尽的哀怨与不甘。
“昨晚来时，令姬言一回来就未见人，王爷连夜遣人搜了整个府邸，令姬这也看了，确实没有。”
身后暗影中传来袭筝沉言，她却不尽信，只泪眼婆娑幽幽望着对面那人。她不知道…..………这条路…..到底何时才是尽头!….….而自己，又如何才能看到他的真心?哪怕一次也好!
沉寂许久，却见他闭起眼深吸一口气，“枫若离，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他的眼神中有困惑，却还有几分说不清的迷离，“你…..为什么……如此肯定...……”“…..就是令瑶儿?”他站起身缓缓走过来，愈来愈近，步步紧逼，她感受到心跳也随之加急。
长睫像两只颤抖的蝶，在交相辉映的幽烛暗影中不安地扑棱着翅膀，那下面湿润的眸子中却全是游移不定的恐惧:“我….….楚.....楚樱说的……”颤抖着话语，她莫名感知到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
“就凭一句话……?”他眉骨微沉，
“你……一无起由，二无证据......”
“就凭一句话..…...…”
“你就认定是她…?”
他步步紧逼，她一步步向后退去，倏然间，她撞上门角，却已无路可退。一时间，莫名被一股分外强大的恐惧感包围，眸光中闪烁着滢滢泪痕，紊乱的心跳和局促的呼吸回应着他毫无波澜的沉言质问: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紧盯着她的双眼，那双眸子却始终掩在深垂的长睫下面，
“或者说.....
.…你本就知道什么?”
他此时的眼神尖利如鹰隼，她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却只垂着头唯唯诺诺装未听懂胡搅蛮缠:“她…...她一醒来..…便一口指认令瑶儿…...她能记住的人…....….就只有令瑶儿.......她说那是前世害她的人…..….”句句出口，却越来越颤抖….…....现在她已确定，徐振当真开始怀疑自己了!一旦扯进当年的事端，她不确定自己还有几分胜算!
倏然间，她意识到处境之危险!一现在楚樱走了……他没有目标了……而不问缘由鼎力相助的自己便成为他唯一的目标了!
“我的意思是….…”他退开一步缓缓转过身静静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你和令瑶儿有没有私怨?”看来这件事他是真的上心了，他若决定追查到底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了!
“没有。”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故作镇定，此时自己亦怕!如令瑶儿一样害怕!自己若此时告诉他当日跟踪令瑶儿的本就是自己，且不说令瑶儿不会放过自己，他也会恨自己从一开始就在欺瞒他，更甚坐实了楚樱胡乱攀咬令瑶儿的铁证......….自己不能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他!
“一个素昧平生的丫头…..…”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看来确是信了，她听出了那幽沉的语气中深埋的沧桑之感，又多了几许困惑之态。
“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帮她......”
“甚至不惜性命…....….”
这话不像在质问，却只是叹惋.…叹惋她付出的真情终如东流水一去不复反。幽幽望着外面的冷月，他凝滞的目光深邃而静美，侧颜依稀冷峻的轮廓带着些许孤傲和凌厉的痕迹。
“王爷……相信真情吗?”静静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这轻言便挂在嘴边。
“你信吗?”不料他反问，她却一时无言，不经意间却听出了他的嗓音在颤抖。
“我信………我当然信!王爷对令瑶儿就是真情……任她做了什么都能保她!…....轻贱了这从鬼门关走一趟的小丫头自然没有什么!”
“……但她于我不同!.…”她的语气几近哀求，又似叹息，只是隐隐透着无尽的悲怆与凄凉。一时间，刚刚干涸的泪迹又一次晕了妆颜，不知为何，这话出口，偏偏有那么些许嫉妒，些许没落，又些许不甘!
“那她是什么?”他转过身凝视着她的双瞳，“你在我齐王府唯一信任的人?唯一交心的人?唯一值得你付出值得你支持值得你卖命送死的人?”他不知自己所谓的
“她”究竟是谁!是楚樱还是楚樱背后的那个“他”!徐振眼神划过袭筝腰间的佩剑，却没能逃过她警惕的双眼。她听不甚懂他话中的几分嫉羡几分倾意，却只隐隐感觉他仍怀疑着楚樱并怀疑着自己。
“可我不想!我不想送死!我也不想搭上性命!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我只想我在乎的我关心的人不受伤!我只想保护我想护的
人!…...可令瑶儿她.…”一时激愤，她口不择言，殊不知那几言“关心的人在乎的人”刺痛了他几何，却被他一言怒气打断:
“你想护她就不该由着她!”见她凭着一时激愤嗓音越来越大，他不知她是不是偏偏有意要在契凌王留宿王府的此时闹出动静，但至少他知道她心中笃信今夜自己只是做做样子却并不敢杀她，想到此，心中不由得扰起一阵激愤，又更增了几许疑虑。
“是令瑶儿先伤的人!!!”
“你为何毫无证据便一口咬死令瑶儿?!枫若离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们都觉得我有目的是吗?!”望着他的背影，纵横交织的泪痕已染了面颊，她不知如何解释自己此时的感受，只是很复杂、很复杂.......
“我就是孑然一身地来!我能有什么目的?!!我看她令瑶儿才是另有目的!!!你让她把楚樱还给我!!!”心中满是委屈，她当真不知他为何从一开始便如此固执地怀疑自己!
“你以为我不想保她吗?!!!”
她瞬间安静下来..…他话中满溢的激愤加上此时无尽深情与悔恨充斥的眼神让她再无理由怀疑任何!.…....她相信这眼神!这是不甘!是留恋.…亦是悔恨!
那幽沉声音忽而黯淡下来，他眼中亦有晶莹的东西在幽烛环移的光影中来回闪动:
“楚樱.….....”
“像芪娴。”
“那眼神....那做派.....那神.....”
“都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