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冥冥断断
灯已漂远，毫无光色的一方池水在夜色中漆黑一片，如死寂一般…....细细再探那下面，却是什么都没有。
“徐程….…我方才.……好像出现幻觉了……”
“我好像........真的看见她了?”
她不知如何解释，但方才那情景好清晰、好清晰，就如真的一般!
却见徐程将手伸入水中撩拨一番回眸一笑:“什么都没有!”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河灯很灵的!你心里想什么，愁什么，它都知道!如今你放了她，她感激你向你辞行，所以我敢赌定--她一定是笑着的!是不是?”徐程起身，满脸的得意。却见他径自拍拍手上的水准备带若离回去，几个宫女却还是恋恋不舍……“明日收灯之时程公子可会再来?”“公子别想抵赖!今日放了我的灯，明日与我做盏灯可好?”“……”莺语连绵，若离却未听进去任何一言，被徐程牵着快步离去，她只时不时心有余悸地恍惚回望那方涟漪微动的静潭一一却再没有任何发现。
“做灯是女孩子家的事情!我不会!”徐程潇洒摆手告辞，迅速拉起若离逃过了一群妙龄少女的围追堵截。
待行至静处才逐渐慢下来，无奈他步伐大，若离却是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微红的脸颊上却无端增了几分笑意，二人相视一笑，却莫名一瞬心有灵犀。
“喂!我问你件事!”“你说令瑶儿.....要杀你灭口……?为什么?”却见他挠着头皮费尽心力想着方才的话，若离听闻却一阵心惊，当时只顾骂那令瑶儿，却差点把天大的秘密捅出来了!
“我一时激愤胡言，你怎句句都较真!”她不理他，继续往回走。至少现在，她不打算全数信任他，毕竟他骨子里流的是徐家的血。
“灭口这种话可不是冲动胡言能说出来的!你不会心里有鬼吧?”
他快步跟上来不问明白不罢休。
“我不想告诉你!怎样?”拗不过他，若离只得硬碰硬。
“我有个秘密，你换不换?”
“不换!”若离心想，他能有什么秘密?邃瞟他一眼，足底生风继续行着。
“关于楚樱的。”见那家伙撂下一言便昂首挺胸径自前行，愣在原地半晌的若离突然反应过来朝他大喊:
“换!”
“说吧!”徐程回眸，那眸中全是得意的诡笑。
她垂下眸，犹豫半晌:“我......先前半夜跟踪令瑶儿去了怡茏院，却见一个几岁大的男童与她甚是熟识，我料那是令瑶儿的私生子，但回程却不小心被她发现，只被看见一眼……我怀疑……夜色下她看见了我身上楚樱的衣服…...……之后便是楚樱被弃入冥海…..…………且她一醒来就咬定是令瑶儿……这遍全对上了!”说起楚樱，脑中不觉又是一片纷乱。
“令瑶儿……瞒着我父王…...有私生子?…...是她亲口说的?”看来他并不知情。
“没有，只是我猜的。但依她如此忌惮这孩子的风声泄露出去而对楚樱赶尽杀绝，恐怕没有别的解释了......”
“跟她熟悉的人…可不一定是私生子!”徐程底气十足，信誓旦
旦。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也怀疑她有鬼?”徐程的话她不甚懂，她欲追查，却被徐程生硬转了话题
“流言罢了，我父王不也怀疑吗?….流言就是这样，就像当初你和秦陌寒一样，经不起推敲，听听罢了!”他挑眼戏谑望着她，望着她无地自容的模样心中哭笑不得。
“哎不过依你之言……这倒不似君子所为，怎么看都像在给自己报仇!”垂眸沉思一阵，他咂着舌，仿佛有些困惑不解，“你就是她....她就是你…在你心中…...你到底在给谁报仇?”“换句话讲，如果这仇纯粹是她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还会像现在这般一次次由着她去刁难令瑶儿吗?”“说实话..…我知道你不愿意承认，但从始至终，她给你惹了多少麻烦，你敢说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抵触吗?”
“你一一在借她的势一一打自己的算盘。”
怔怔望着他的双瞳，她愣了半晌。那双眸子仿佛能够将自己蚕食得一点不剩将那心底里最薄弱的良知挖出来看!但是…….不错!.......这正是自己一直在思考却一直在潜意识中回避着不敢深思的问题!!!徐程为什么总是能够将自己的内心看穿，然后让自己如赤身裸体般站在他面前被嘲笑一番?!
“这也是我父王一直纠结的问题!你若把这个想通了，他自然就不怀疑你了!”徐程满脸的得意之态，仿佛在教学生。可面前那学生只错愕望着他，却仿佛丝毫听不懂。
却见他翻个白眼叹口气:“还是不懂?也就是说，我父王并不信你。他可不相信你是那种什么都不懂还甘愿受欺负的良家女!也自然不会相信你‘孑然一身地来’!你此前牵涉的人太多一一王上、太子、秦陌寒、藩北王子、甚至他身边的肖煜....…你现在心倾于谁........他便会认为你在帮谁!”徐程的眼神逐渐严肃起来，她心中不觉一阵惊惶。
“那……我……必须…….咬住一个人?”若离一脸茫然，却冥冥中不知为何问出此话。如果一定要咬死一个人，隐隐地，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却不料徐程扩扩眉骨叹口气:“正相反!你咬住别人反而暴露了自己!…...我的意思是，按我父王的思维，你得给自己找一个恨令瑶儿的理由!而不是仅仅帮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这么简单!明白
了?”徐程也是无奈，他忌惮着周围有徐振的眼线本不想多言，可面前的小丫头今日失了楚樱就跟失了魂一般，一时间突然什么话都听不懂了，非要自己说明了不可。
看她一眼，却还是不放心，邃又补充一句:“还有!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见那丫头又想辩驳打岔，他急忙抢了话，“哎你听我说完!……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也不管你现在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的!一一你最好把它藏好了!别让我父王发现!”“你相信我!一一你心里的那个目的一一他到死都不能原谅!一一真的不能!…...…所以，别去试探他!”他的眼神从未如此认真过如此郑重过，不觉间搅起内心深处一阵莫名后怕……她不明白!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觉得自己有目的!…....可自己就是孑然一身地来啊!能有什么目的?!
“可….…我若承认……岂不是陷楚樱于不义?”她心中想着，如若自己如实告诉徐振，那么令瑶儿定会以“当日只看见一个人影却未知是谁”来洗脱暗害楚樱的罪责，若他信以为真，自己的仇恨固然能够坐实，但楚樱一醒来攀咬令瑶儿就成了徐振心中最大的疑点!也是她致命的疑点!
所以，如此说来，不管这个仇恨到底是不是楚樱的，把这个仇恨给她，才是在保她!
但.......至于这个仇恨究竟属不属于她一一换句话讲，当初把她打的遍体鳞伤又扔进冥海的是不是令瑶儿--
自己心中……却莫名的，越来越无答案了。
这些想法，她没有跟徐程明说，只因心中的确还藏有深深的愧疚，她怕再次被他看穿心思看穿弱点然后放在面前无情地嘲讽一番。除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懦弱的自己不愿承认也是的的确确很怕得罪令瑶儿!也很怕让徐振揭穿自己的欺瞒……自从丝琴说了自己永远比不过她之后便更怕!得罪了她就仿佛得罪了徐振!.…....她不知道自己心中对徐振的真心是否还有那么零星几丝企盼，但她莫名感知到当初怡茏院中的那份感动那份温暖正在自己心中一点点消磨殆尽。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今天你是怎么了?!丢了个人把魂都丢了?我又没让你直接承认!你找个别的理由也好啊!…......像你这么未经世事的真不知这两年怎么在深宫中活过来的!….....再说了，这楚樱都已经离开了，这义不义的又怎么样?!你还打着她再回来啊?!”徐程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那无端的玩笑戏言却徒惹了她一个犀利挑眼:“她会回来吗?”
尴尬笑意瞬间凝在脸上，这小丫头痴起情来的脑回路真是与常人不同!逮住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仿佛非要揪出个所以然来才罢休!….....却见他愣了半晌，眼神随着一脸尴尬渐渐转向旁边庭廊下一望无际的池水中，“我怎么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准哪天死人就能复生了呢?”他僵硬转头望望身后，却见她不语，他垂目轻笑“……若离..…有些事吧……它来了，你既不能灭了它，又赶不走它….…那........坦然接受……岂不是更好?”
“你呀!…...…有你的路要走，她有她的路要走，你现在该做的是祝福她，而不是只想着怎么挽回她。”不知她是否听懂了，他只真诚地望着她，那饱含深意的眼神中蕴藏的东西仿佛一段千古佳话。
“徐程，你们素未相识，她对你来说也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你无法感受我对她的感情，我不怪你.....…但……对于我，真的不同!.....…我们.....有一种默契.......我无法形容….…但她就像另一个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心意相通?”“入宫以来，我遇到了无数的人，与无数的人擦肩而过……冲突、磨合，再冲突、再磨合.......但...….这许久….她仿佛是第一个，不，第二个，与我拥有这种默契的人…....…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很舒服.…...和她相处…..…很舒服....….”沉思片刻，“不…就是第一个!”一一是的，采菊不算!一一采菊虽伶俐，却只是自己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多少少了那么几分主意….......而楚樱不同，她有自己的看法，她也会和自己聊人生，却又每每恰到好处体谅着自己的心境……或许也正是她让自己从失去采菊的阴影中重新走出来获得新生。
“我不知道我对王府的恨有没有一些来自于她……但我真的好恨!…..好恨把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好恨这个环境!.......好恨他们怀疑来怀疑去!….....好恨他们防着她跟防鬼魂一般!….好恨他们那些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争斗连累到无辜的人!……甚至她至今都没有尸骨残存..…”说着说着，忍不住又抽泣起来，徐程展臂将她揽入怀中，瞬时一片暖意覆裹全身。
紧紧依附在徐程温暖的怀中，婆娑泪眼间满是朦朦胧胧水雾下的莲灯，她不知此时作何心境，却只觉一切都淡了，清了……一时间只想随她去了。
望着怀中的小人在回寒冷风中颤抖着哭泣，徐程心中有一瞬动容。
犹豫再三，他还是轻轻说出口:“喂，你不是要换我的秘密吗?怎么?忘了?”她忽而一个挑眼，却见他一帘轻笑为自己抹着泪痕续言，“我的秘密是一一我父王的伤和那匕首不匹配!”
徐程满怀得意垂眸望望她的双瞳，但显然这木讷的小家伙又没有听懂。无奈，他只得继续解释:
“也就是说楚樱昨晚拿的利器并不是你给的那把.....也就是
说.…有人故意把那匕首放在令瑶儿那!那人想让你认定她死了!而且是令瑶儿害死的!”谅她今晚心情不好头脑混乱，徐程心中也是无奈，解释得不能再清楚直白。这要放到平日，他根本懒得解释。他一脸得意望过去，却正迎上她惊骇错愕的双瞳一一
“徐振?!”
是的!她第一个想到了这个人!
“你是说，她……有可能没死?!……是………徐振….....藏了她?…......或者!......他想秘密处置她?!……他怀疑令瑶儿，又不待见我是父皇的人…..…他…..想…...让我和令瑶儿自相残杀他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他今日百般袒护令瑶儿就是让我日后发现真相不会怀疑到他?!......所以….....今日他是断不会走出来还我公道!….....所以从一开始他便骗了我们所有人?!所以……到底是谁推我下水?!是他指使的吗?!!!那他为什么救我!!!..…”
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一时间，好乱、好乱…..
“谁说他救你?”徐程饱含深意的眼神中有依稀晶莹的光斑，几丝怜悯，却又有几丝动容，她却看不甚懂。
“我….…如何被救起的.....….?”她不敢想象那在湖水下仿如被冰封入万年之寒的感觉，直至现在猛然忆起却仍是无尽的后怕。
“不知是谁……下人们发现你躺在岸上气息薄弱……那人未留下姓名......…”徐程还未说完，便被那小人的惊骇之颜一言打断:“徐振他当真要害死我?!!!”
她不知现在做何心境!失落?绝望?恐慌?惧怕?迷茫?担
忧?…....却是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听不进任何话........
与此同时，她心中忽而闪过一个人一一那个殷菱能够指使的人!…....来无影去无踪……当日给自己传信却连个姓名都未留下，今日救自己也是在帮殷菱逃出生天!
所以…...殷菱知道自己会帮她!她如何笃定自己会帮她?!
“喂喂喂喂喂你敢再大声点吗?!这周围可不少夜巡的人，你是真想拉我一起殉葬啊?!”徐程半开着玩笑调节气氛，今天面前这位可真是让自己开了眼，本以为挺聪明伶俐一丫头失了魂似的愚蠢行径却真令人哭笑不得。
现在他顿时有点后悔告诉她这些有的没的了……但有时，面对她......真相虽不尽人意，他却不忍让她蒙在鼓里。
因为冥冥中他心中知道，她要的究竟是什么。
“但你想……”见她神魂恍惚，他连忙转移话题，“还有一种可
能!”“有没有可能...那匕首...是楚樱自己放的?她想让我父王相信是令瑶儿杀了她，而你和令瑶儿又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这样她遭怀疑你的嫌疑便减轻不少…….….小丫头这是在帮你!…..…而她自己….…或许此时早已经远走高飞了吧!…..她想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所有人不管爱的还是恨的都死心了，也就没有人再追查她了，她就可以去过她想过的生活，也再也不会被打扰了……”“当然，也就是说....”他垂下眸犹豫着，却又怕再次伤害到她:“……她……不是回不来了……而是再也不回来了。”
见怀中的小人不语，他灵机一动又补充一句:“就像我说的…....她想要自由，而你放了她，她会感激你一辈子!”
静静望着他，神采中的斑澜孔明灯映照着婆娑树影，她愿相信他的话!至少此时，她宁愿相信这话!尽管她知道这只是逗自己开心的话!
“你……为什么帮我?”这是个在心底积压许久的问题，一次次，不知多少次，他不问缘由地帮自己.....…一次次，他站在自己立场上客观而无偏袒地为自己分析利弊.......
一次次想问他，却从没有问出口。这次，缩在这初春夜晚的温暖怀中，望着这河间万丈光芒下掩映的宫灯，她终于有机会问出口，却引了他一句轻然回问:“你为什么帮楚樱?”他续言，“你敢确定……她所要的一切你都知道吗?而她所求的一切.…又都在你掌控之中吗?”
垂眸深思，她无答案，却闻他续言，“我帮你，就像你帮她一样。”“你帮她需要理由吗?”“她若和你终不是一路人，也不是一条心，你便不帮了吗?”他轻笑，他不奢求她的答案，但他知道她听懂了。
瞬间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不知为何，虽然看不懂他，但仅凭这几句话，便足以信他了。
“既然，你感激我帮你，不防再赔一个秘密!刚才许的什么愿?”他倒毫不客气，那眼神仿佛孩子般纯真好奇。
“我告诉你…..你可不许笑话我!”垂眸轻言，一抹娇颜染上了一叶唇畔，只脑中突然浮现出依稀一个人影一抹俊颜。
“你让我笑话的事还少啊?也不多这一件!”徐程轻笑，眼中全是期待的神色。
却见怀中小人忽而撤开身来，直挺挺站在自己面前，那神采奕奕的眸光仿佛精灵的魔杖，又仿佛瞬间能将这周遭的世界变幻成她想要的模样!
却见朱唇轻启，眉眼含笑，一双泠泠幽瞳真挚而虔诚:
“我方才许愿!”
“将来有一天.….…”
“我能像她一样!”
“远走高飞!”
忽而一瞬笑意染上清面，清纯而甘甜，
“我要去我想去的地方!”
“过我想过的生活!”
“做我想做的事!”
“见我想见的人!”
“再也不回来!”
忽而一抹羞颜染上颊畔，里面依稀氤氲的幸福晦涩而饱满。
她的眼神如此笃信。
甚至冥冥中，蓦然间.....
一瞬错觉让他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