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运筹帷幄不沾血腥
-徵宫-
雷声响起的时候，宋夕颜从梦中惊醒。
说出来好笑，她胆子最大，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打雷。
以前在无锋的时候，每次打雷，寒鸦玖都会过来陪她。
隔着屏风，给她讲故事。
寒鸦玖会讲的故事不多，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因为他自己也没有离开无锋几次。
但是宋夕颜从来听不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寒鸦玖的故事是支撑着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她想努力修炼，她想早日离开无锋，去亲眼见识一下他口中的那个万千世界。
事实上，这个愿望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破灭。
虽然当时她的确成功出了无锋，但是宋夕颜所见到的只有漫天的杀戮和鲜血。
当然，除了唯一一个例外。
夜空中雷鸣大作，宋夕颜用被子把自己紧紧的裹了起来，整个人恨不得团成一团。
背脊紧紧地靠着墙，凉意从后背蔓延至全身，让她忍不住发抖。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雷声的？
是她第一次因无意而错杀了一个人的那天吗？
——她当时还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能力。像宋夕颜这样的人，术法和自身的力量是此消彼长，互相牵制的。
自身的意志越强大，术法用起来就越顺手。
相反，如果自身意志没达到那个地步，术法就会反过来欺主。
控制不住力量而滥杀无辜的例子不是没有。
她当时是对那个人用了一道符，然而因为年纪过小，符篆中的力量并不能完全为她所用，因而恶念滋生。
电光火石间竟了断那人的性命。
那天正是下雨天。
豆大的雨滴落在她脸上，逐渐模糊她的双眼。
她看着对面的人缓缓倒下去，脸上早已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最后是寒鸦玖冲出来把她带走。
年少时的悲痛记忆，在长大后仍会不断地折磨着你，如同午夜梦回时阴魂不散的噩梦。
记忆的网逐渐收紧，细而锐利，稍不经意就可杀人。
她昏昏沉沉睡去，却陷入更深的梦魇。
在梦中，所有她熟悉的人都死在面前。
先是寒鸦玖，还有四方之魍，首领……
而她浑身沾满鲜血，如同地狱而来的索命修罗。
最后一个，是宫远徵。
而她，连他的名字都喊不出来，喉咙如同失音，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宋夕颜，总有一天你会害死所有人。
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冷冰冰地说道。
她拼命摇头后退，却始终摆不脱那摄人的景象。
不，这不可能，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事实上，从六岁以来，她手上再没沾过任何人的血。
她记得寒鸦玖说:术业有专攻，你的能力不是用来无脑杀人的，运筹帷幄，算计人心，不沾血腥，却能达到目的，这才是你要学的。
所以渐渐的，她可以装作自己忘记了那些过去。
只是每逢打雷下雨，脑中还是控制不住浮现那些点滴。
“宋夕颜，醒醒。”
好像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喊她。
她挣扎着伸出手，想去抓住那根救命稻草，却总是徒劳。
就在她快要泄气的时候，一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
宫远徵皱着眉头，看着深陷梦魇不安生的宋夕颜。
他的睡眠浅，从打雷第一声就醒了。
本想着索性继续研制他的新药，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想过来看看她。
当然，老规矩，还是从窗户进。
（宫远徵:这难道不是我家吗？为什么还要走窗户啊喂？）
没想到正好看见她痛苦的样子。
他呼唤着她的名字，握着她的手。
宋夕颜渐渐安定下来，反握住他的掌心，紧紧不松开。
???
日光初升。
-商宫-
宫流商卧床已有十年之久。
这十年，一直是宫紫商替他打理商宫事务，从大到小，事无巨细，全都是她来安排。
这一切只是因为，宫紫商的弟弟尚且年幼，不能担当宫主之位。
那些人说的都没错，她就是弟弟暂时的替代品。
然而不管怎么样，宫流商都是她的父亲，她始终都是商宫的人，这份责任她会承担。
宫紫商抱着匣子来到宫流商的房间，打开门，一股经年的药味传了出来。
她整理了一下衣装，清清嗓子，试图让自己在父亲面前是最好的状态。
“父亲，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欣喜地进去。
宫流商在床上躺着，直视着上方，对于宫紫商的到来，他并不欢喜，也没有任何触动。
强压下心头的难过，宫紫商努力做出他最喜欢的端庄模样。
“父亲，远徵弟弟和阿颜妹妹培育出了出云重莲，特意命人给我们送来了莲心，听闻出云重莲医人有奇效，所以紫商给父亲送过来。”
她把匣子呈到宫流商面前，没想到他看都不看，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拿这种东西来干什么，十年了，整整十年了，这十年里徵宫的人想了无数法子，我用了不知道多少的药，到现在还是并无好转，出云重莲如此珍贵，他们又怎么会这么轻易拿来。”
宫流商的态度让宫紫商有些伤心，因为这件事，她对宫远徵有了点改观。
果然人以群分，和阿颜妹妹待的久了，就连宫远徵这个小死鱼眼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不对，不能再叫他死鱼眼了！
所以现在她竟然没忍住要为宫远徵辩解：“父亲，不是这样的，远徵弟弟和阿颜妹妹，心中是真正有宫门有我们的。”
这些年，随着宫流商的卧床，原本排行第一的商宫一蹶不振。
多少人明里暗里都踩在他们头上，她这个大小姐可谓如芒在背。
所有的好东西，哪次不是最后送到商宫里来，就算执刃下令惩罚，却仍然抵不过别有用心的宵小妄图以此为突破口来离间宫门。
然而这一次，徵宫竟然把最为珍贵的莲心送给了他们，这让宫紫商如何能不感动。
如果说这里面有阴谋，她也认了。
因为她相信宋夕颜。
宫流商对她的说辞不动于衷，侧过头去，不想再看自己这个女儿。
宫紫商心中难受，一瞬间竟然忘记尊卑礼节，直接开口：“父亲到底是对出云重莲有意见，对徵宫有意见，还是对女儿有意见呢？”
为什么每次不管她送来什么东西，带来什么好消息，宫流商留给她的，永远只有一张侧脸。
他就这么不想多看她一眼吗？
“您是我的父亲，我敬重您爱您，十年前您选我做商宫宫主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父亲这么看重我，我一定不让您失望。”她讽刺地笑了笑，眼睛里有泪花，“然而事实是我错了，一切都是女儿的一厢情愿，执迷不悟。”
“您并不看重我，只因为我是除了弟弟以外唯一的子嗣，而商宫不能落入其他人之手，所以哪怕我是女子，您也让我做了宫主，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够努力，就能得到您的青睐，得到您的一句夸奖，但，是我太天真。”
泪珠从她的脸上落下来，宫紫商伸手狠狠擦去。
“父亲，您喜欢谁，想让谁做宫主，我无权干涉。”
“但是，只要我宫紫商活着一天，商宫宫主，除了我，再无他人！”
！！！
宫流商眼眸瞪大，这才转过头来看她。
“宫紫商，你放肆，你这是不孝！宫主的位置是你弟弟的，终有一日你都要还回来的，你这个白眼狼——”
宫紫商只觉得很讽刺，自己的父亲最终最终还是这样算计着自己的女儿。
“父亲此言差矣，女儿在这十年对您的照顾，对整个商宫的付出，早已超过您给我的，非要说起来的话，也是您这个父亲做得不称职，女儿我有样学样罢了。”
她的心涨得酸涩，却又滋生着无比强大的力量，竟这么就将心底深处的话说了出来。
谁说女子不能当宫主，她宫紫商就当给他们看。
站起身，她垂眸望着床上动弹不得的宫流商，长裙逶迤，面色凌然。
“父亲，你累了，好好歇息吧。”
说罢，她转身离去，只留下宫流商自己痛恨不已。
等宫紫商回到自己的住所，躲进房间里，那些后劲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向她心中袭来，让那道防线摇摇欲坠。
她并不后悔自己对父亲所说的话，只是他的态度，最终还是伤害了她。
这个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关系就是父母与儿女。
父母与儿女之间的彼此伤害，才是最致命的。
金菱敲门进来，看见宫紫商的样子，心中伤然。
大小姐每次去见父亲，回来必定会哭上好一会，她只能默默陪在宫紫商身边。
“金菱，你说，我这个女儿当的是不是很不称职。”她哽咽开口，语气里有茫然。
金菱立马道：“大小姐做得已经足够多了，无需自责，日子还长，您父亲他早晚会想明白的。”
宫紫商费力地笑笑。
不会了。
她与父亲之间，也就这样了。
只会更差，不会再回到从前。
不对，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其乐融融的父慈女孝。
从一开始就是满满的算计与利益。
她早就该知道了。
目光渐渐坚定，宫紫商打定主意不再为了这些伤神，而是要凭借自己的努力，重新引领商宫往日的辉煌。
她会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