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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最是令人凄绝处

  他确实待她极好,好到如剜他心一般。
  “老谷主说,他也……无能为力?是何意?”傅流云茫然失措地看着那女孩儿,如被冰雪。
  “我照实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啊!爷爷说,她曾数次身中奇毒,五脏六腑,七经八脉,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换作别人早死七次八次的了。爷爷原话啊,我可不是在咒她。她却还好好的活着,要不是她体质异于常人,要不,这世间是真的有奇迹了。”花非花看着他死沉沉的一张脸,先前洋溢周身的那种风流俊逸潇洒之风采荡然无存。“你怎么啦?你这个样子好吓人哦!”
  “她身上的毒你爷爷可有法子能解?”他慢慢地在湖边晃荡着。
  “真是奇奇怪怪的,那不是你家的雪上一枝春吗?你们自己没解药吗?”花非花哼哼两声白了他一眼。
  “阿爷,他没有解药,而且,平阳坞擅长的从来都不是毒药。十年了,这雪上一枝春才重现江湖。”他慢慢穿过花树,脸上带着迷雾一般的表情。
  “你说什么哦?那一枝春不是你家的?别家可没有这种至烈至恶的毒药。”花非花跟在他身后,“不过绾哥哥心性纯良,你自然不在意那些害人的玩意儿。”
  “我现在不在意都不行了。”他叹息着,迈过一块圆润的巨石。花非花跟在他身后。头顶落花飘落在湖面上,消散在澄碧的湖水之中。
  “阿绾哥哥!”花非花望着他,“大家伙儿都在宴客厅给爷爷祝寿,咱们也去吧!”
  他穿过绚烂的花树,漫无目的地在湖边晃荡着。
  “你心情不好吗?”花非花跟在他身后,气哼哼地道,“八成是因为阿七那丫头,可恶啊!”
  “小花,陪我四下逛逛吧!”药王谷景致极佳,隐约听到前山传来的乐曲声声。
  此刻,前山庭院的宴客厅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宽敞明亮的大厅内摆满一张张镂花桌椅,上面铺着华丽的绸缎桌布,尽显尊贵与典雅。宾客们身着盛装,坐在桌前,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宴客厅的两侧,衣饰绚丽的乐师们正在演奏着悠扬动听的乐曲,如行云流水般婉转缠绵,令人陶醉其中。
  白发鹤颜的花老谷主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向在座的来宾敬着酒。
  “爷爷寿辰呢,既然来了不去似乎不太好啊!”花非花慢慢跟在他身后。
  “拜帖和寿礼都差阿九送去了,我这个鬼样子就不出去吓人了。”穿过浓密的树荫,清澈的溪流,漫步在曲折的山间小径,心情如那流荡的阳光,散落在山林之间。
  “阿绾哥哥,你去哪里?”花非花拦在他身前,“不能再往前走了,前方是谷中禁地,绝对不能再往前走了。”
  “禁地?”他环顾那山谷,那溪流。这世间为何会有那么多的禁地?平阳坞的禁地在地宫,药王谷的禁地,在后山,断崖边的一处山洞里。“你家的禁地,我还真去过。”小时候,他曾无意中闯进过。
  “你几时去过的?”花非花惊愕地望着他。
  “小时候,那时你还是个小宝宝。”傅流云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心。”脚下溪流湍急溪水四溅。
  “阿绾哥哥……”花非花看着那只拉着她的手的手,眼光闪烁,无比的开心。
  傅流云静静地凝视着眼前那张如同鲜花般绚烂绽放的笑脸,心中感慨不已:原来这尘世间终究还是存在这样的人啊——她们会因为那微不足道的触动而欣喜若狂、激动万分。
  最终他还是松开了那只原本紧握着那花瓣一样柔软的手,他深知自己不能再给予别人毫无意义的幻想和过高的期望,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花非花发出一声惊叫:“阿绾哥哥!”她一个踉跄,脚下一滑,猛地跌入了那冰冷刺骨的溪水中。瞬间,水花四溅,寒冷的溪水迅速浸湿了她的衣裳,“阿绾哥哥……”那女孩儿在溪水之中挣扎扑腾,顺着溪流往下漂流而去。
  “花非花……”他顺着溪流在溪岸上奔跑了数步,那孩子越漂越远,他心中一阵哀叹,顾不得多想,便跳了下去,水真凉啊!溪水很深,漫过耳鼻,那种白茫茫的窒息感立刻涌了上来,如此熟悉的感觉。当初阿七掉入荷花池,亦是如此……如此冰冷刺骨,如此绝望透顶。沉没下去的那一刻,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见那红衣女人眉梢鲜艳欲滴的一颗泪痣,她就那样站在岸边,眸色冷冷,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她沉入水底。那个女人,她到底要怎样?
  滚落断崖的那一刹那,他一把抱住那红衣短袖的小姑娘。
  花非花在他耳边见鬼一样地尖叫着。
  断崖之下,果然别有洞天。
  圆形的一座宫室,青石砌墙,漫地里长满散发着莹亮光芒的花草,漱玉花,每一个角落,都开满了,像满天的星星,在发着亮光。
  “醒醒,小花。”傅流云抱着那小丫头,浑身湿透。
  他环视着四周,青石砌成的墙壁上挂着数十盏琉璃灯盏,墙壁上,斑驳的壁画若隐若现,神秘的图腾,奇怪的符号,一颗圆圆的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太阳在壁画正中央,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男子,怀抱着一个红衣女子站在太阳底下,鲜血流淌而下,那种永失我爱的悲伤,弥漫了整个面画。不像是祭祀的场景,那壁画不知是何年何月流传下来的。狭窄的甬道不知要通向何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终年不见阳光,却盛开着那些诡异的花。
  傅流云沿着甬道踩着那些流光溢彩的花草,往甬道的尽头走去。怀中的花非花浑身冰冷。
  这座地下宫室,昏暗而寂静,仿佛是时间的牢笼,封存了无数的秘密。宫门下的石碑上刻着“长生殿”三字,墙壁上画着白衣男子和红衣女子的画像,或坐,或卧,或花前,或月下……熟悉又陌生的,他已经忘记了的,又记起的,令人心碎的画面。
  宫室最中心处,一座高高凸起的石台,石台之上,则横放着一口通体湛蓝、晶莹剔透的水晶棺椁。这口棺椁浑身散发着神秘幽凉的光芒,四周表面精心雕琢出一幅幅生动的麒麟图案,这些麒麟线条流畅、纹理清晰,仿佛活物一般呼之欲出。
  傅流云抱着那花非花站在那蓝色的水晶棺椁之前,看到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静静躺在其中。她面容姣好如同画卷中的仙子,美丽动人却又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清冷气质;紧闭双眼似乎只是沉睡,但那安详的神态和栩栩如生的面容让人感觉她随时都可能醒来。那女子皮肤白皙如雪,宛如玉雕般细腻光滑,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垂落在身旁。
  “阿绾哥哥,这是哪里?”花非花在他怀中醒了过来,她看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傅流云将那女孩松开,她差点摔倒在地上。
  “阿……娘……”傅流云跪在棺前,泪水滴落在手背之上,他扶着棺椁,看着那蓝幽幽的光芒中似熟睡的白衣女人,痛不欲生。“阿娘!”
  “这里面躺着的是你阿娘?你阿娘她不是……”花非花看着那美丽无端的女人,一身湿答答地喃喃道。
  江湖上传言,平阳坞家主夫人裴素十年前丧命于佛堂的一场大火之中,尸骨无存。她怎么会在药王谷的禁地之中?
  “这里是……我们药王谷的……禁地,长生殿,你阿娘为何会在此间?”花非花冻得瑟瑟发抖。
  “你们药王谷的蓝水晶棺椁,真的能去百毒甚至起死回生?”傅流云伏在那冰冷的水晶棺之上,看着那宛若生人的女人,心中百转千回。
  “听爷爷讲过,蓝水晶是稀世珍宝,确有去除百毒的功效,但起死回生……只有灵珠才有此神力。爷爷倾尽全力也未能寻得那灵珠。”花非花抱着自己,衣衫上的水珠垂垂而落。
  “若无灵珠,即便用这水晶棺完整保留了尸身,也……也不能活过来,对吗?”傅流云伸手轻轻抚过那女人的脸庞,冰冷,死寂。
  “似乎是如此……阿绾哥哥,你冷不冷?”花非花往他身边靠了靠。
  “自己一边打坐去。”傅流云冷冷地道,“所以,你爷爷不肯将这蓝水晶棺借来救阿七,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真的不知道,爷爷为何不肯出借水晶棺。”花非花坐在高台之下,盘腿打坐,将体内的寒气一点点逼出来。
  傅流云靠在那水晶棺上,闭目养神。
  阿爷一直将死去多年的人安置在这水晶棺中,是为何故?因心中存了一丝眷恋还是愧疚?
  梦里的阿娘是温婉的,永远那么淡淡地对着他笑,眼睛里永远闪耀着星辰一样的光。她总是在院子的花架下,摆上点心瓜果酒馔,清甜微酸的青梅酒是他长长久久的思念。
  “很久很久以前,九州的一个偏远的小国,他们的王子是个年轻又英俊的少年,王妃贤淑又美丽,他们是这个国家最恩爱最令人羡慕的一对璧人。可惜好景不长,王子的母亲无故病逝,国王又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为妻,新王后生了个小王子。新王后为了扶植小王子登上王位,做了很多坏事。她在国王的饮食中下药,以此操控国王,又害死那年轻的王妃。王子伤痛欲绝,离家出走数年,后来,他千辛万苦寻得千万年前流传下来的圣物,灵珠,欲救王妃的性命。可是那国王却想用灵珠之力救活那死去多年的王后,灵珠只有一颗,只能救活一人。可怜的王子该怎么办才好呢?”
  阿娘坐在光影斑驳的院中,饮下一杯酸酸甜甜的青梅酒,给他讲了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坐在他边上捧着酒杯的女孩儿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你若是那王子,你要怎么办呢?”阿娘温婉笑望着他。
  那白衣少年纠结地握着酒杯,两眼放光,信誓旦旦,“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她。”
  “果真孩子气。”阿娘给他添了酒,他一口饮尽,双颊绯红,眼底酒色氤氲。似乎醉了,便蜷在花架下的美人榻上,搭着薄衾,迷迷茫茫地睡了过去。阿娘喝着酒,指点着阿七伏案临着碑帖。头顶花树灿烂,身边春光明媚。一切都那么美好,他安安静静地睡着。直到那红衣女人漫步进了小院……
  傅流云猛然惊醒,他是被冻醒的。身上的湿衣贴着身子,冻得他瑟瑟不已。身边围放着数盏琉璃灯盏,微弱的热量却驱散不走他身上浓郁的寒意。
  “阿绾哥哥。”那花非花双目哀婉,不解地望着他,“你做噩梦了么?你身子怎么地冰冷?你到底怎么了?”花非花从身上摸出一只药瓶来,“你快服下,这药丸是爷爷炼制的保命药丸。”
  “我无碍,只是太倦了。”他接过那药丸一口吞下,慢慢爬起来,看着棺中活色生香的女人。阿娘故事里小王子的命运重叠在他身上,阿爷若知那灵珠恰在她体内,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你若是那王子,你要怎么办呢?”
  十年前他便已做出了抉择。
  绝不让任何人来伤害她!
  “你可觉得好些了?可还冷么?”花非花看着他脸色渐缓,“你快些坐下运功调息,将药丸之力化去,不然反有害无益。”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他一脸痛苦颤栗不已,只觉周身的气血如汹涌的波涛般翻滚不息,一股灼热之感从心口升腾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他紧紧捂住胸口,试图平息那股乱窜的气息,但却无济于事。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浸湿了衣衫,体内的湿寒之气如雾蒸腾。但那股邪火更令他痛不欲生。
  “爷爷说,是……是好东西。阿绾哥哥,你怎么了?”花非花吓坏了,他从未见过他如此。“阿绾哥哥,你别吓我呀!”她一把扶住他,那滚烫的身体着实令她惊吓不已。
  傅流云看着眼前红衣短裙一脸惊骇满眼担忧的女孩儿,那张泪水涟涟的脸瞬间变成她的模样。
  “阿七……”他浑身如滚烫,如烈火烹油,脑海中不断闪现那夜汐云楼中缠绵缱绻亦生亦死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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