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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人生由命非由他

  “阁下是……”阿七用手支撑着身体,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睁着那迷茫的双眼,眼前之人,迷迷蒙蒙,在那团眩目的阳光里,看不清楚他的容颜。她往前走了两步,费力地睁着眼睛。窗边那一簇白藤花怒放在阳光下,散发着馥郁芳香。
  花雪月拉着她的衣袖将人带进了轩室,“你视力初初恢复,见不得强光,进来。”
  阿七踉跄着跟着他进去,花雪月坐在窗前案边。
  那簇白藤花像是被阳光照耀着的精灵一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身姿,璀璨绚丽。
  “这藤花……我好像在哪见过?”她伸手触摸着那柔软的花瓣,纤细碧绿的藤蔓,看清楚那雪白的花瓣碧绿的茎叶,闻到那幽幽凉凉的花香,心中一颤。数日来困顿在这五感缺失的茫然之中,看不见,闻不到,一切都是黑暗的、模糊的。如今一切都鲜活了,明亮了,像那窗外的阳光,照耀着这一切,心中豁然开朗,眼里的光更加雪亮璀璨。
  “你想不起来了?”花雪月提起那酒壶,往那藤花上浇去。藤花簌簌,酒香清冽。
  “你……你是……”阿放下手中的藤花,猛地站走来,“我认不得你。”她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面生的男子,她不确信自己曾经见过此人。
  花雪月以那一壶的青梅酿,浇完窗台下的雪白藤花。坐回案前,回首望她。
  “吾姓花,这里是素雪苑。”花雪月瞥了她一眼,“你中了毒,生与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还没死,那,是你救了我?”她不知该喜还是忧,心中惶惑不已。“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说罢,盈盈一拜。
  花雪月淡笑着,衣袖一拂,一股无形之力竟猛地将她托起。阿七踉跄着不由自主地爬起,跌跌撞撞地扶着那案沿,坐了下来。
  阿七以手支颐,眸色幽幽地望着眼前这位鬓角斑白的白衣人,他看上去虽年岁不小,却风流隽逸,神态悠然。
  “看够了没有?”花雪月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那只淡黄色琉璃瓶,放在案上,“这是今天的药,饭后服用。”说罢便起身离去。
  “花……花前辈。”阿七拿起案几上的药瓶,追了上去。“我……我还没吃早饭呢!”
  “你可是要吾亲自下厨做饭给你吃?”花雪月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真是个怪人。”阿七看着那人背影,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心口依然阵阵地疼着。她闻着浓浓的药味,摸去了厨房。厨房所在的小院寂静又偏僻,里内空无一人,药炉上整齐地摆放着数只药钵,墙角落里堆着些新鲜的药渣。案板上摆放着几只坛子和数只篮子,坛子里装着米面豆类,篮子里装着些新鲜的瓜果菜蔬,荷叶里包裹着新鲜的猪肉、肥鸭和肉排。
  “真是大户人家,一大早大鱼大肉的。早餐还是要吃清淡些。”她乐呵呵地将那鸭子斩了小半只下来,洗干净了,斩成小块,挑了三五块出来,余者放锅里飞去血水后,切了姜片,寻了一只干净砂锅添了水放炉子上煲着。
  这才打开那只装着白面的坛子,舀了一勺雪白的面粉在光洁的瓷钵之中,倒了适量清水,和成面团。阳光透过树枝洒落在她身上。和面,揉面,醒面。很久未进厨房,这些鲜活的食物,带给她无上的愉悦之感。她将面擀成薄片,切成细细的面条。从炉子上舀了两勺熬得飘香的鸭汤里舀了两勺出来,还有那切成细丝的猪肉一并煮了。
  简简单单的一碗肉丝面条,面汤上飘着翠绿的青菜,滚滚烫烫。一口下肚,灵魂出窍。她坐在案边,端着那碗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面条,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人生在世,忙忙碌碌,颠颠倒倒,到底为了什么呢?无非是一日两人,三餐四季,七情六欲,五味百年。
  她抹了抹额上的汗水,端起碗来,呼哧呼哧喝了一大口温热的面汤。
  “这世间竟然还真的有奇迹存在。”一个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子提着一篮草药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同样提着一篮草药的淡绿衣衫少女。
  阿七呛了一大口面汤,咳嗽着,放下碗来。她看清楚了来人正是花不言,她曾在谢桥镇见过的女神医,药王谷的花二小姐。
  “花二小姐……”阿七惊喜地望着她,擦去嘴角的面汤。“没想到会再次见相见。我煮了些汤面,你们要不要尝尝?”
  花不言走到她面前,看着锅里剩下的白白绿绿的汤面。“看来,你是没事了?还有精神下厨。”
  “我是有点儿饿了,所以就煮了点面条。”阿七极不好意思地道。
  “你真的没事了?”花不言有些惊诧地望着她。她不敢相信先前那个眼盲耳聋五感皆失毒至心肺、几乎要死翘翘的人,跟眼前之人会是同一个人!
  没想到他解毒的功夫竟然高深到如此地步!
  “花……花大侠说,我还得继续服药。”阿七掏出那只装着药丸的琉璃瓶来。
  花不言夺过那精致的瓶子,打开瓶盖看着,那里面只装着两丸淡紫色的药丸。
  “这面条果真是你煮的?”花不言指着锅里的面条不相信似地问道。
  阿七笑了笑,拿起一只空碗,舀了大半碗,又添了些面汤,双手捧在她面前。浓郁的肉香味儿,和着青菜的清新之气,令人食欲大振。
  花不言吃了一口,惊讶地望着那女孩儿,如此之鲜的面条,她从未吃过。她看着阿七舀出一勺面粉,熟练地和着面,雪白的面粉沾在她鼻子上。
  “你在这面里面加了什么?”花不言问道。
  阿七一面将那团面放在一边醒着,一面切了一条肥瘦相间的猪肉,切片,剁馅。她手下不停地抡着菜刀,微笑着道,“面粉里打了一只鸡蛋,煮面的汤是新鲜的鸭汤,所以鲜美异常。”但很快她便觉心慌气短,胸口发疼发闷,凉汗涔然而下。
  “你怎么了?”花不言看着她脸色煞白。
  阿七伸手指着那案上有琉璃药瓶,花不言递给她,看着她颤栗着倒出里面一粒药丸,一口吞下。
  “我没事儿。”她服下那解药,坐在一边娇喘吁吁。“我只是觉着气力不济。你能不能帮忙剁一下这肉馅?”
  花不言吃了她大半碗汤面,只觉得口中腹内鲜得不得了。见她神情靡顿,便放下碗筷,拿起砧板上的刀,运刀如飞,很快将那一团肉剁得又红又白,甚是鲜艳好看。花不言看着她装那肉馅及大碗装起来,打了只鸡蛋在肉馅里面,慢慢地用筷子打散打匀了。又将那团面擀成薄如纸似的面皮儿,切成三指宽,这才不慌不忙地包起云吞来。
  花不言看着她一双纤细莹白的手指间生了花一般,很快便包了一大盘细白的云吞。心中叹惋不已,免不了重新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看似羸弱却美貌非凡的女孩儿。当日在谢桥镇第一次见她,便觉着她与别个不同。忘川,何其毒何其烈的毒药。
  “那日,在谢桥镇,你身中忘川之毒,这毒唯有蓝蝶仙子能解。后来,你却是在何处遇见那蓝蝶仙?”花不言拨弄着碗里细白的面条,目光幽幽地望着那个包完最后一只云吞的女孩儿。
  “什么蓝蝶仙?”阿七将那沾满面粉的砧板打了一勺水冲洗干净。“在谢桥镇,咱们见过吗?”阿七呵然一笑,“抱歉,我全然记不得了。”她舀了两大勺香浓的鸭汤出来,将盘子里的云吞一朵一朵放了进去。那绉纱一般晶莹透亮的云吞在锅里翻滚着。她择了两片青菜叶子,铺在雪白的瓷碗中,将那透亮的云吞舀了一大勺在碗里,盖上碗盖,放入食盒之中。
  “给你。”阿七将那食盒放在她手中,笑吟吟望着那花不言。
  “做什么?”花不言不解地瞪着她。
  “花大侠还饿着肚子呢!快给他送去!”阿七摆摆手,弯腰抬起那块肉排。
  “你为何不亲自送去?”花不言提着那食盒。
  “这些肉排再放着就不新鲜了。”她抡起菜刀开始斩那些肉排,心口却一阵剧痛隐约传来。握着菜刀的手,颤栗不已。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花不言提着食盒出了小院。她看着手里两颗淡紫色的药丸,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在他心里,她不过是个呼来喝去端茶递水的粗使丫头。他给了她这个姓氏,已是莫大的恩赐。他不许,不许她唤他一声“阿爷”。她不过是他捡来的一个弃婴,于他而言,毫不重要。只要她学会他所有的医术和毒术,他终会看到她的,终有那么一天的。至于那丫头……她握紧手中的食盒,咬了咬牙,往素雪轩而去。
  花雪月坐在院中的藤花下的秋千之上,阳光雪亮,璀璨夺目。
  “尊上。”花不言提着食盒漫步上前。她将那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她服过药了?”花雪月倚在秋千架上,一只脚蹬着爬上白藤的秋千架。
  “是。”花不言打开食盒,垂手站在一边。“请您用膳。”
  花雪月一动不动,望着脚下雪白的藤花,“她体内余毒未尽,你将今早采的草药煎作药汤,让她药浴一个时辰。”
  花不言站在阳光之下,目光幽幽地望着那白衣男子,不忿,不满,不理解,明白。明明她才是最在意他的人。
  “怎么?你好像不情不愿?”花雪月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冰冷彻骨。他缓缓地走到她面前,每一步都带着无尽的威压和寒意。花雪月望着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和冷漠。他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揭开了那只瓷白的碗盖。
  只见那碗中盛着数朵薄如纱的云吞,轻盈地漂浮在散发着悠悠清香的汤水中,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白花。一缕芬芳弥漫在空气中,那薄薄的一层氤氲之汽,勾起人内心最深处最原始的欲念。
  他拿起那白瓷汤匙,舀起一朵莹白透亮的绉纱云吞。那熟悉的味道……他将那温热柔软的云吞送进唇齿之间,满齿生香。
  落雪轩的雪,白如这纷扬的藤花。
  那年她初嫁入平阳坞,他去看她。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壮烈的大雪,雪压弯了落雪轩中的树枝,凉风一过,那雪簌簌而落。裴素捧来一碗滚烫的绉纱云吞,汤面上飘荡着的青菜在那寒冷的冬天,尤为青翠可爱。那碗滚热的花一般绽放的云吞,是那个寒冷的冬天唯一温暖他的东西。
  “尊上……”花不言望见他将那眼角的热泪抛洒在在那氤氲的热汤里,心中惶惑、惊惧不已。“您怎么了?这云吞味道不对吗?”
  “你用心了。”花雪月捧着那只白瓷碗,好像捧着这世间最为珍贵之物。“那阿七你要好好照顾她,务必要解了她身上的一枝春之毒。她人呢?”
  “是,属下这就把她带来。”花不言恭恭敬敬地行过礼,正要退出去。
  花雪月却叫住她,“站住!”她心中一惊,冷汗直冒。
  “尊上……还有何吩咐?”她不敢看那双眼睛,低垂着头。
  “拿出来。”花雪月招了招手,凉凉地道。
  “什么?”她慢慢抬起头,终于鼓起勇气,望向那双阴冷如霜的眼睛。
  “那丫头身上本来挂着块玉佩,玉呢?”花雪月慢慢吞吞地吃着云吞,极享受的样子。
  花不言咬着唇将那块温润而泽的玉佩呈了上去。
  “还真是个好东西。”花雪月轻轻摸着掌中那玉佩,“那丫头如今是吾的贵宾,你最好莫动歪心思。”
  “尊上!”花不言隐忍了半晌,终于叫了出来,“她不过是平阳坞一个不入流的小丫头,您为何要倾尽全力救她?”他对她明显与别个人不一样。
  “对,她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丫头,你犯不着太在意她。阿言,你可不要让吾失望。”花雪月摆摆手,“那丫头感知恢复如常,她必然在这院子里待不住,她要去哪,随她去好了。这最后一抹春光啊,怎么能把人困在那庭院之中呢?”那白衣男子,握着那玉佩,晃晃悠悠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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