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重审
这天一早，太阳就火辣辣的照在地上，把人闷的不行，屋外根本就没法站人，屋里的冰盆是一早就摆上了，不过一会儿，盆底就有一滩水，即便这样，大家还是燥热的不行。
黎老夫人如今的身子不比从前，以往夏天她总是不肯用冰，但是今天却一早就把冰放到自己的屋里。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燥热的不行，从心里往外的发堵，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吃过早饭，老夫人照常拿出经书来念。还不等念完一遍，就听到门外闹哄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夫人心中不由的升腾起一股火气，只觉得这经书里的字儿都不认识了。
“去外面看看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小丫头听了忙出去看，但是出去之后就不见回来。
老太太急的冲着婆子发了一顿火，正要再派人去看，就听到门外黎达的声音说：“母亲，大理寺少卿傅大人前来看您呢。”
老太太吓得身子一哆嗦：“我从来不见外客的，你不记得了吗？请他出去吧。”
“老夫人，傅某这次过来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夫人不要让我为难。”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儿能找到我的头上，我这么多年一直吃斋念佛，门儿都不出，能有什么事儿？”
黎老夫人这话说的很强硬，但是声音中有些发颤，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老夫人能不能让我进来说话？”
“有什么话你说，我听着呢。”
傅少卿无奈的看了黎达一眼。
黎达道：“我母亲年轻的时候就脾气古怪，如今上了年纪，脾气更是不大好，大人见谅。”
傅少卿摇摇头，道：“老夫人，我这次过来是要办一个案子。”
“什么案子？”屋里屋外，黎老夫人和黎达异口同声的问道。
傅少卿对黎达道：“先夫人当时去世的时候，她的家人是告到大理寺的，怀疑先夫人是含冤而死。”
“这个事都过去多少年了，怎么又提起来了？而且当时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吗？”老夫人这会儿脑子清醒的不像话。
“当时案子没有了结，当时家属是要求撤回了这个案子，封存卷宗。但是如今家属要求重审，觉得当年的案子有疑点。”
“他们说重审就重审吗？那也未免太不把我们黎家当回事儿了，也太不把大理寺当回事了。”
“我这次过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黎老夫人跟着我一起去大理寺一趟，我们把这个案子重新梳理一下。”
“让我去做什么？我一个老太婆，口不能言，笔不能书，什么都不会，去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是我们家陈大人的意思，还请黎老夫人不要让我为难。”
黎达这会儿急的团团转，见沈清和也过来了，忙对她道：“黎卓远呢，今天休沐，我怎么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卓远今天一早就出去了，说外头有事儿要办。”
听到清和的话，黎达只觉得这个心一直往下沉。
刚才说有人要求重审这个案子，联想到老太妃回来，黎达很笃定这个事是老太妃要求的。
但是今天黎卓远一大早就出去，难道就是为了躲避这个事吗？那重审案子这个事和黎卓远有没有关系呢？
“黎大人，还请您劝劝您母亲，让他配合我们办案。”傅少卿眉头都拧起来了。
黎达刚要说话，门啪的一声开了。
“我竟然不知道大理寺如今那么强硬，朝廷命官的母亲，二品诰命，说抓就能抓起来吗？”
“老夫人，我还是那句话，请您不要误解我们的意思，我们只是邀请您去大理寺喝一杯茶，然后一起聊聊十几年前的这个案子。”
“那我还是那句话，当初公主是因病去世的，这其中并没有什么冤情，请你们不要再来了。”
傅少卿这会儿额头上已经挂满了汗珠：“请老夫人不要为难我。”
黎达道：“母亲，不如咱们跟傅少卿去一趟吧，他也是奉命办事，咱们不要让他为难了，儿子陪你一起去。”
“要去你去，我是不能去的。”
哐当一声，老夫人又把门关上了。
黎达无奈：“傅大人，我陪你去一趟，你看行不行？”
傅少卿无奈：“只能先如此了。”
黎达跟着傅少卿一道，回到大理寺。陈大人看到黎达进来，下意识的往他身后看，却没有看到黎老夫人。
“大人，黎老夫人对这件事十分抗拒，不肯过来。她毕竟是朝廷诰命，我也不好强行让她来。好在黎大人通情达理，跟着我过来了。”
陈大人一听，心中已经有数。若不是心里有鬼，不会是这种反应。
“黎大人，还请您不要误会，我们去请老夫人，不过是想要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陈大人道。
黎达点头：“我都明白，但是我的母亲很是固执，所以我就先过来了，希望不会耽误了咱们办案的进程。”
“不会不会，黎大人请坐……”
……
黎府闹的沸反盈天的，王氏气呼呼的过来找清和：“黎卓远跑到哪里去了？家里闹成这样，怎么不见他过来？”
“夫人，卓远一早就出去了，家里如今才闹，他怎么会知道呢？”
“还不赶紧让他回来，他老子都被大理寺抓走了，他还在外面逍遥快活，像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上哪里去找呢？”清和无奈。
“他没告诉你？”王氏狐疑的看着清河。
“并没有告诉我去哪了，只是说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想来是有急事。”
“那你去宫里跑一趟，把你公爹救回来。”
“夫人是在说什么笑话吗？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把我公爹救回来？再说了，刚刚你也听到了那个傅少卿的意思，不过是让公爹过去说一下当时的事情，并不是把他抓去的，还请夫人不要紧张。”
“不紧张，感情抓的不是你丈夫！”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老夫人和父亲清清白白，怕什么呢？”
“你不要给我废话，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谁又把这个案子翻出来了，你我都知道，不要和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现在马上进宫去去上老太妃那里，让她把这个案子给撤回来。”
“夫人说笑了，您怎么知道这个事是老太妃做的？我冒贸然过去，要求老太妃把这个案子撤回来，岂不是太唐突了？”
“除了她没有别人，老太妃是瑞安公主的母亲，只有她会揪着这个事不放。”
“夫人此言差矣，不是揪着这个事不放，您也是为人母的，自己的儿女受了委屈，难道不应该给她声张正义吗？”
“瑞安公主受什么委屈了，他是病逝的，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还要紧紧揪着这个事情不放呢？”
清和被王氏聒噪的头嗡嗡直响：“既然夫人说了，那我就过去看看，这个事成与不成，却不是我能决定的。”她今天本来就有事要办。
“赶紧去吧，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清和也不生气，直接让人去套马车，出了门直奔洪顶寺。
王氏这会儿也是被冲昏了脑子，她不想想，清和没有提前往宫里递折子，怎么能进宫呢？
清和也是这几天才知道了苏映雪出家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清和自己躲在屋里偷偷哭了一场。
她不明白，命运为什么不肯照顾一下这个温柔恬淡与世无争的姑娘，偏偏让她经历了两次失败的亲事，人被打击的直接遁入空门，她选择出家的地方偏偏是他救她的地方。
可能在苏映雪眼里，肖向荣一直都是他的救赎，一直都是。
进了洪顶寺，就有僧人在外面迎着。
“请问苏姑娘在吗？”
“夫人是找苏施主吗？”
“是的。”
“苏施主的确是在我们这里修行，但是她说了谁也不会见的，只要来找她的，小僧一律都帮她劝回去。”
清和忙道：“我就和她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多长时间的。”
“夫人，苏施主如今六根未净，和您见一面可能就会打乱她这几日的修行，所以还请您不要打扰她。”
“那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那僧人听了，就退出去了。
清和在大殿里转了转，又烧了三炷香，就坐在外面乘凉。
京城中热的可怕，这寺中却清凉的很，清和坐在树底下的石凳上，幽幽然喝茶。
不知道做了多久，大约已经快到中午，哪怕是在寺里也觉得有些热了，清和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你来找我的？”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是苏映雪的声音，只是这个声音这会儿听起来熟悉又陌生。
清和忙转头，果然是苏映雪站在身后，只是这会儿苏映雪头上的青丝已经全部剃光了，身上穿着青黑色的僧袍，只是还没有受戒。
“映雪姐姐……”
“出家之人，无名无姓，如今我还没有法号，施主喊我净心就是。”
“净心……”
“施主找我是有话说吗？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就走了。”
“等等，我是有话要和你说。”
苏映雪又停了下来。
“映雪……净心，你真的决定了吗？决定不再回去了？”
“我已经出家了，就没有家了，上哪里去呢？”
“我听说苏夫人……”
“施主，咱们两个说话，请你不要提外人。”
“好，我不提外人，那我说说我自己，我听到你出家的消息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所以想过来见你一面，看看能不能挽留。”
“不必了，我如今过得很好。”
“你我皆是红尘中人，断不了红尘中事，净不了红尘之根，净心，你真的觉得你走到这里就能忘了红尘吗？”
“当初我入红尘是因为我看不透，如今我出家是因为我看透了。”
“既然看透了，为什么还要出家呢？”
见映雪一愣，清和接着道：“既然看透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心在红尘，人不管在哪里，都是在红尘，心不在红尘，人哪怕在碌碌红尘，也不沾染红尘中事。你那么执着于在这里修行，说明你还是没有看破红尘。既然没有看破红尘，那就跟着我回去吧。其实做一个红尘中人也是挺好的。”
“哪里好？是流泪好还是心碎好？施主可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我眼泪已经哭干了。我如今在这里挺好的，希望你不要打扰我的修行，请你回去吧。”
沈清和见他态度坚定，只能站起来，最后还是说了一句话：“你现在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痛苦，还是为了报复你的母亲，让她痛苦呢？”
苏映雪一愣，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沈清和问出来之后，她直接呆住了。
清和见她如此，忙又道：“你自己也想不通对不对？那我来告诉你吧，你这么做是想通过折磨你自己的方式来让他痛苦，来报复她这么长时间来让你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如今她痛苦了，所以你心里就舒坦一些了，对不对？你这不是看破红尘，是着想了。”
“你说的对，我应该审视我自己的内心。可能我当时剪头发要求出家的时候，的确心中含着一些报复的心态，我看到她后悔痛哭的时候，我心里生出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现在想起来，我无法理解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心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不那么想了，我只会觉得我当时的做法又为我自己增添了一些罪过，我要好好的做功课，把我的这些罪孽都洗干净。”
清和没想到自己说的这些话不但没有作用，反而让她更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
“那好，我回去，你有什么话让我带回去吗？”
“施主请回去就是了，我并没有什么话要带。”
苏映雪说完这些话，很坚决的扭头走了，没有回头再看清和一眼。
清和看着她的背影，盼着她能回头，可是直到消失在门洞，清和也没有等到她回头。清和这时候明白，她已经彻底的想通了，再也回不来了。那个当年被她救了的，单纯的，心中没有一丝杂念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