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思量

  烛未熄，客栈门口的灯笼还亮着，忽而，微微摇曳。
  周游踏入客栈。
  客栈中那株老树缓缓打开根须，露出了仍旧昏迷的小七。
  “多谢。”
  老树似乎怔了，树叶簌簌颤动，然后归于平静。
  周游摇了摇小七肩膀，“小七？”
  小七的眉头不安地皱起来，双眸顿时睁开，惊恐道：“逃，逃！”
  周游将小七抱在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头，他能感觉到小七似爪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
  “没事了，小七，没事了......”
  小七渐渐安静下来，她撑起身子，抬头看了看，眼里倒映着周游柔和的笑容。
  “老大！”她一下子又扑入周游怀中，大哭起来。
  周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待小七的哭声减缓，周游问道：“没事了？”
  小七点点头，擦去自己脸上的泪珠，突然又拼命摇头：“老大，有事，有事——小二哥！萝卜头！快，快去.....”
  周游移开视线，“他们已经......”
  小七望去，顿时呆了。
  她颤巍巍站起来，跌跌撞撞冲到萝卜头那里，面对那堆碎裂的萝卜团，双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泪水又如决堤般流下来。“萝卜头......萝卜头......”
  她再一次望向店小二残缺的尸身，已经没有走过去的勇气，喃喃哭道：“小二哥......萝卜头......你们丢下小七了......丢下了......”
  周游默默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看着。
  有时候，哭出来不是件坏事。
  憋住眼泪，心才最痛。
  周游寻了一个铁铲，来到小七身边。
  小七双眼红肿，只剩下低声抽噎。
  周游到：“走吧，小七。”
  小七颓然道：“走？哪儿去？”
  周游看向客栈外，月色下，那片土地安安静静。
  他说道：“亲人，总归要亲手安葬的。”
  亲人？
  小七胡乱擦去泪水。
  “小七，做店小二啊，腿脚要麻利！”
  “放屁，你个臭鲤鱼，哪来的脚？”
  “滚，哪天腌了你！”
  ......
  “小七，这道清蒸鲤鱼怎么样？”
  “诶，你们两个看见我二舅了么？”
  “什么舅？”
  ......
  “小七，端菜！”
  “小七，收拾桌子！”
  “小七，错了，那桌！”
  “小七，累了一天，今晚吃点啥？”
  ......
  “小七，咱们今晚去看灯会，怎么样？喂，萝卜头，给七姐点面子啦！”
  “去，去，去，先说好啊，我绝对不喝那个什么酿！”
  “安啦，安啦......小七，到时候咱们给他馄饨里悄悄加点儿......”
  ......
  “小七！”
  “小七！”
  “小......”
  “我在这里好开心，好自在......”小七擦着泪水，“小二哥，萝卜头，对我很好......”
  “老大。”小七抽噎道，“这......就是亲人吗......他们是我的亲人！”
  “啊。”周游摸着小七的头，“亲近之地便是家......”
  清寒月色，本爱独照孤影，但此刻，月下却是两人。
  不止如此。
  树荫下，流水边，还有两座坟茔。
  小七浑身泥迹，脸早已花了。不知怎么的，她跪在坟茔前，迟迟不愿起来。
  “小七，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周游道，“有什么想告诉他们的？”
  小七眨着眼，“老大，小二哥，萝卜头能听见吗？”
  周游沉吟片刻，笃定地点点头：“能听见。”他接着道，“我曾听说，只要你闭上眼，把想说的话在心里说一遍，诚心地说一遍。”他把手放在心前，“一定能传达到。”
  小七丝毫没有怀疑，她赶紧闭上眼，仿佛离老大这句话久了，便不灵了。
  她心里想着，嘴上却不知不觉轻念了出来：“小二哥，萝卜头，小七听你们的话，找到老大了，小七现在没事了......但是，我还是想与你们一起去看灯会，很想，很想......”
  小七说着，周游听着。
  寂寂夜里，流水潺潺，忽而起风了，惊起闪烁的萤火虫，将言语带向未知处。
  树叶簌簌，仿若回音低语。
  小七说了好久好久，直到倦意袭来，她揉了揉眼睛，实在坚持不住，竟然睡着了。
  这次，不需要周游开口，小七身下渐渐长出一片嫩草。
  他到后厨寻了一壶酒。
  坐在坟茔前，寂静相伴，他饮了一口。
  “原来鲤鱼也是饮酒的。”周游笑道，“不知萝卜饮否？”
  他于坟茔前倒下甘醇酒酿，幽幽道：
  “敬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