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孤亭后生花

  云境城外二十里，道旁孤亭。
  夜行路，星野辽阔，寂静无声。
  一位老者在亭前留步。老者手中有杖，杖首蛇头，背后有篓，山野草药。
  欧阳明方微微一笑，步入亭中。
  因为亭中石台，烛火如星，有酒一坛，玉杯两只。
  简不知收了折扇，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抱拳行礼：“神农前辈夜安。”
  欧阳明方摆摆手，鼻翼微动，“怪不得洪老儿嗜酒如命，闻起来真叫一个香呀！”
  “请。”
  欧阳明方一口下肚，辣酒过喉，胸膛顿时便暖和起来，夜色竟然都温柔了些。
  “好酒，好酒！”
  “茶有洛阳凤羽，酒有黔州毛台。”简不知道，“不过，还少了些东西。”
  千里眼、顺风耳立刻端上三四盘小菜，凉拍黄瓜，油酥花生，辣肚，酱牛肉，更有油香四溢叫花鸡。
  “前辈大战妖王，想必出了点汗。又星夜赶路，肚子空空可对身体不好。”
  欧阳明方双眼放光，赶紧每样试了试，满足地闭上眼。
  “还是你小子懂事儿。”
  简不知笑笑，“应该的。”
  二人推杯换盏，吃饱喝足。
  “万事屋业绩不错呀，又是好酒，又是好菜，我这种山野粗人，难得吃上这么一顿。”欧阳明方拍了拍肚子。
  “前辈说笑了，白驼山可是家大业大。”
  “那地方闷得慌，我不喜欢......再好的地方，不喜欢又有何用？”
  “您老通透。”
  “就别一会儿神农，一会儿您老的啦，说得我像快要入土似的。”欧阳明方道，“你小子的心思我还不明白？罢了，罢了，谁叫我吃人家的嘴短，说吧，你又想打听什么事儿？”
  “那要看您愿意透露点什么事儿......”
  欧阳明方冷笑一声，拍桌子起身，“若我一点儿也不想说呢？”
  简不知也起身行礼，“那祝前辈一路顺风。”
  但看前路，深幽漆黑，鬼影幢幢。
  欧阳明方挑挑眉，一屁股坐下来，“狗娃娃，跟你老子一个德行！”
  简不知笑道，“谢前辈夸奖。”
  “夸个屁！”欧阳明方又拿起酒坛子，手里轻飘飘的，“没啦？”
  顺风耳赶紧补上一坛。
  “这还差不多......”欧阳明方又满上一杯，“说吧，想问什么......”
  简不知道：“前辈遨游九州，怎么碰巧就来到了云境城？”
  “我说......”
  “听着呢。”
  “你能不能别学你老子那语气，说个话拐弯抹角。”欧阳明方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纸，“自己看看吧。”
  简不知接过来，见上面写着：云镜山庄有难，速去。
  他皱起眉头，“前辈难道没想过，这是个陷阱？”
  欧阳明方给简不知倒上酒，“别我一个人喝呀，那多无趣！”
  简不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刚才说什么陷阱……”欧阳明放盯着简不知，“难道真有陷阱，我便不去了么？”
  简不知把信放在桌上，“前辈教训的是。”
  “诶，你干什么呢？”
  简不知愣住。
  欧阳明方脸色微红，拿着筷子点了点信，“你小子修为也不算低，我说让你看看，便是让你看仔细了......”
  简不知仿佛做错事一般，赶紧拿起信来。这回，他一字一顿瞧过去，并没有读出什么隐藏含义，手捻信纸，也不过普通材质......忽然，他灵光一闪，微微灵气从指尖流出......神色忽变......
  “我就说嘛，你应该能——”
  简不知道：“前辈，这信真是来自魔道？！”
  欧阳明方点点头，“你觉得那个雷音洞的右使玄冥如何？”
  “右使玄冥......”简不知思索着，“雷音洞以魔尊卿柳为首，右使玄冥，左使黄毛儿，均为地藏境界......黄毛儿主要负责扬威，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玄冥主要负责连横，晓之以理，动之以利，替雷音洞拉帮结派，招心笼络。这次，妖魔联手，奇袭云境城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欧阳明方摇摇头，“我是说玄冥这个人，不，这个魔本身......”
  简不知笑了笑，“那我可就不知了，毕竟，我们并非朋友。”
  “从未见过？”
  “从未。”
  欧阳明方叹口气，“我见过，这个魔可谓深不可测......既促成妖魔联手，却又故意把我引来，不仅如此，恐怕走漏妖魔风声的也是他。你说说，他到底是要杀人呢......还是要灭妖魔呢？”
  简不知沉吟片刻，却答道，“我猜都不是。”
  欧阳明方扬起嘴角。
  “云境城如何，妖王魔尊如何，您如何，或许他都不关心......他想要的，可能正是这场混乱......不过，他在这乱中，想要什么呢？”
  “那便是万事屋需要弄清楚的了——毕竟朝堂纷争，宫闱传奇，江湖奇闻异事，大大小小，万事屋无所不知......”
  “前辈说笑了。”
  欧阳明方看着漆黑山影，忽然说起另一个话儿来，“你还记不记得一个人？”
  简不知摸不着头脑。
  “人非人，魔非魔，妖非妖......”
  简不知惊道，“前辈说的是罄竹？”
  欧阳明方看着他，缓缓点头。
  “他在李长庚身死半年后，便了无踪迹。”简不知道，“他在江湖中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杀了北境魔罗宫的喜哀两位长老......您是说，玄冥便是罄竹？！”
  欧阳明方悠悠道：“那便是万事屋需要弄清楚的了。”说完，他站起身来，“酒也够了，肚子也撑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再不走，天就亮喽......”
  简不知欲言又止，也起身道：“前辈好不容易回一趟云境城，当真不去看看自己弟子？据我了解，云心姑娘重伤未愈，唐冰兄弟也去《千里江山图》走了一遭......”
  欧阳明方已走出亭去，“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你当我傻啊？我才懒得管！”说着，便迈步离开。
  简不知慌忙跟出去，“前辈，还请留步！”
  欧阳明方不耐烦道，“你小子怎么这么多事儿？！酒足饭饱，你还要留我糟老头子睡觉啊？”
  简不知心道他在胡搅蛮缠，便直截了当开口：“前辈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我这年纪忘的事儿多了去了！”
  “前辈，上次答应晚辈去寻的【后生花】......”
  “哦，你还记着呢......”欧阳明方沉下脸来，“忘了吧，那东西不在这世间......”
  简不知眼底寒光闪过，“听前辈的意思，让我忘了……那便是寻到了？”
  欧阳明方问道：“你要那东西何用？”
  简不知道：“前辈答应过，不过问......我也答应过前辈，绝不用在歧途。”
  “那样的东西，又怎能用在正道上呢......”欧阳明方重重叹口气，第一次显出老态，仿佛担忧儿孙误入歧途的老者。
  他看着简不知的眼睛，缓缓道：“那【后生花】，不在深山泥土，不喜甘霖朝露，那东西......是从死人身上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