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攻心

  陆岳山负手而立,沉浸在深深思绪之中。
  探子巨细无遗地报告了云境城一役。
  他说了很久,直到树影摇曳,余晖斑驳。
  雀立屋檐,又悄悄飞去。
  紫衣侯起先还听着,接着便观起棋局,后来耍起黑子,最后竟然酣睡起来。
  临了,传来咕咕叫声,他竟然被饿醒了......
  此刻,月上西楼,孤影独斜。
  探子退了,紫衣侯走了,棋局还在。
  终于,陆岳山对着寂静喃喃道:“王道么......”
  不知哪里乌鸦惊起,聒噪而去,尤其刺耳,仿佛飞往的是无间地狱——
  于陆岳山目里无法所及之处,山间官道,弯折盘旋。
  烟气尘飞,地震似的,数匹快马奔驰,稍远处,车队绵长,其中竟然有玄铁囚车。
  囚车内阵法隐藏,押送的正是云境城之乱的要犯。
  千相宫:白泽、三公子。
  雷音洞:黄毛儿。
  手缚脚缠,肩甲处,玄铁穿透,妖气魔气均不得出!
  面对修为高深,穷凶极恶的妖魔,此乃安全之法。
  但绝非万全之策......
  车队上空,明月高悬。
  数只乌鸦飞过,紧随而来,乌云铺天,竟然似一只展翅大鹏!
  月隐,猩红起......
  浓雾降临,车队辨不清路径。前方,后方,身侧,眼前.......杀伐之声,血腥之气!
  惨绝人寰的叫声顿时响彻山谷!
  李侃顿觉不妙,当他带队快马赶回,乌云散去,清辉撒地。
  山间,官道,已是血流成河......
  人、妖、魔,血气混杂。
  目力所及......那三座玄铁囚车!
  李侃飞影掠去,他心知,定是晚了.......
  白泽胸膛一个大洞,心脏粉碎,化成血水。
  三公子脖子扭了一圈,松松垮垮耷拉着,如死蛇一般。
  而黄毛儿......他的囚车是竟然是空的......
  这一切陆岳山此时并不知道。
  他才缓缓转过身来,眉头微皱,心中所想乃是:乱象么......
  紫衣侯早就离开了。
  那时,他才睡醒似的,迷迷糊糊地说自己岂能为国师指路......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若老夫的确想听听紫衣侯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还是皇兄的意见?”
  有区别么?
  或许有吧,权谋之术,棘荆丛生。
  云境城之乱,西境变天了。
  紫衣侯叹了口气,摸了摸肚子,直念叨自己饿了。人一旦饿了,脑子便不清楚。脑子不清楚的人,说出的话定是胡话——是吧,国师?
  陆岳山所思所虑,便是紫衣侯的那句胡话。
  “霸王之道,德义次之,兵行次之,动作次之......重在制衡,制衡之法,攻心为上......万古百姓存,千秋功业只一息......国师,可别忘了七年前,五丈原......”
  七年前,五丈原.......
  若能重来,他......本不必死的.......
  “国师,天下总算安生了七年,你可不要重蹈覆辙……”
  紫衣侯留下这句话便赶去吃饭了。
  仿佛吃饭,便是他最要紧之事。
  紫衣侯啊紫衣侯,伴君如伴虎,也是不易。
  可他呢?
  如今千相宫陨落,雷音洞覆灭,云境山庄损失惨重,整个西境只剩白驼山苦苦支撑。
  天下之势,已经开始改变。
  那个人以命换来的十年,他承诺替他守住十年,如今还差三年......
  陆岳山心思烦乱,再看棋局,却有变化!
  一颗黑子,竟然落在绝不能落的地方——那一步,便是死地。
  那时,紫衣侯正耍着黑子——
  无心?
  还是……故意?
  置之死地而后生......后生,后生,七年前他也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计划的,可是呢——
  陆岳山忽然挥手,一道磅礴气息以他为中心裂开,云散,月明,万叶飘落!
  他抬头望月,叹息。
  可是天不遂人愿,那个人终究没活着回来。
  棋,也还是死局……
  当他准备离去之时,余光瞥见,一叶,一片枯叶竟然落在了棋局里!
  那是白子决不能落的地方,可如今......紫衣侯的那枚黑子扰乱大局,这枯叶却正好定了这乱象!
  陆岳山竟然颤抖起来......不,他是笑起来,笑得无法控制,好久好久,他没笑过了。
  “这盘棋便......”
  他缓缓走出别院,喀一声,石台碎裂,棋局散了。
  *
  紫衣侯刚走出二十四门,马车早已等着了。
  马车一开始驶向侯府方向,但中途一拐,竟然朝着皇城奔去。
  紫衣侯端坐闭目,耳听粼粼车响,心中却思绪万千。
  今日这盘棋下得很有意思。
  没想到啊没想到,云境城少城主地藏修为,竟然能杀掉魔尊卿柳,杀掉也就罢了,还能保全性命......封脉么......好个封脉,放眼当世,有谁能做到呢?
  欧阳明方来得如此巧,来得巧也就罢了,正好送妖王归西......他们两个,实力可是在伯仲之间......更何况,那个老头子游历四方,到底在找个什么东西呢?
  忽然,他感到天空中一股磅礴灵气散开。
  天下安定七年,如今又要开始乱了,陆岳山还能守多久?
  一开始,仆人询问是否回府。
  回府......
  若是回府,他便不需要下这局棋,早在花月楼缠绵悱恻了。
  忽而,马车慢了下来。
  “皇城宵禁,擅闯者何人?!”
  门帘缓缓拉开,那些铁甲守卫见着紫衣侯冷峻的眼神,慌忙道:“原来是紫衣侯,属下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紫衣侯反问道,“你们何罪之有?”
  那守卫抱拳鞠躬,道,“敢问紫衣侯深夜入宫,所为何事?小的们也好心中有数......”
  紫衣侯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乃圣上御赐,可于皇城中畅行无阻。
  他缓缓道:“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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