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伤心总是难免的

  “当初秋收农忙之时,我是不是给大家分发一本叶先生书写的秋收手册。
  其中如何收粮,如何脱粒,如何留存稻茬,消灭蝗虫,该如何沤肥,又该如何堆放麦秆和稻杆,都很详细。
  但是你们是怎么说的?”
  “莫非以为本官在北海县,就听不到吗?你们说本官一介女流,掌不了家,胡子眉毛一把抓,不懂抓大放小,会耽搁农忙,会影响民生。”
  “其实无非就是嫌弃做实事麻烦而已,本官都明白,本官给你们手册,是多此一举,所以本官什么都没说。”
  “可你们前面的准备工作没做,现在来寻本官又有什么用呢?”
  卢县令端着茶盏,悠哉游哉地喝了一口凉茶,这个时候,她有些羡慕二壮了。
  这小家伙坐在马车上,用一根细细的管子,吸食着竹筒里的凉茶的样子,真的好悠哉,而且还可以一边儿喝一边儿工作。
  “卢县令,何必如此啊!”
  “对啊,我等俱是同僚,自然该互帮互助。”
  众人一个个没有尊严的样子,让卢县令心里很是泰然。
  你们这群嚣张的家伙,也有今天。
  孙县丞却呲牙咧嘴道:“县令大人,我手下二县,亦属于北海县,所以坚定不移地实施了您的政令,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
  卢县令感觉这凉茶少了冰块少了那么一丝意思,砸吧着嘴,慢悠悠地开口道:“你且稍待,诸位可曾听过云南的种菇之术?”
  崔县令颔首道:“确有此法,南诏百姓霉月断树,于深林之中,以秘法操之,可成菌菇。至于这秘法到底如何操作,却无从知晓了,乃是南诏不传之秘。”
  “什么不传之秘,如今以为北海县秀才叶琛研究出来了。”卢县令侃侃而谈,先是讲解清河村的风光,然后描述田间农事,还炫耀了一番自己的弟弟。
  毕竟自己的弟弟配合叶琛制造出改良后的水碓,这事儿也算是个功劳了,到时候给刺史的文书可以提一提,也算是给弟弟铺路了。
  人终究是有私心的,即便是卢县令这种每日为乡亲们奔波的好官,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大公无私。
  “这稻田种菇之法简单易行,操作得当,每户人家得个千八百斤蘑菇不在话下,”卢县令眉开眼笑,“此事,我必须立刻向此事禀告,失陪。”
  她忙起身走了,这事儿是真的耽搁不得,不仅要禀报刺史,还要写政令让差役去每个镇,每个村宣读。
  她坐在书房里,把研磨的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苦思冥想,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斟酌写上去。
  肯定要从今年闹灾,全县缺水开始写。
  然后经过何等的艰苦奋斗,才保住了粮食,我们前些年丰收年景的粮食产量是多少,荒年粮食产量是多少,今年我们的粮食产量又是多少。
  己方一对比,这些多出来的粮食产量,就是自己实打实的功绩。
  再写自己在秋收之中,如何处置政务,怎么帮助百姓,最后再说一下收税,北海县的进度也是比其他县快的。
  最后话锋一转,再落实到稻田种菇之法。
  这事儿他也是听叶琛说了半天才弄明白,自己即便是再写几千字,可能也解释不清楚。
  卢县令想到了温华送过来的灭蝗之法,里面就有不少用图文代替文字的场景,让人一目了然。
  然后心灵手巧的卢县令,也开始往文书上配图。
  拿着弟弟临行前给自己的鸡毛笔画得非常自然,又标注了详细的参数。
  如此重大之事,她自然是不敢贪功,也不会贪功。
  而是仔细地说清楚是何人、在何时、在何地发明了这种技术……
  字迹工整,图画明晰,总体上大概一千多字。
  到了末尾,卢县令不吝啬词汇地赞美秀才叶琛,大表其于北海县的功劳。
  当然,也没有忘记稍微提一嘴卢照凌。
  她画上了水碓图,还加了短句描绘,不敢太过分,生怕刺史反感。
  她都准备合上文书了,想想还是觉得差点什么,她弟弟是什么德行,北海官场,甚至青州官场谁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说是他弟弟抢了别人的功?
  她弟弟能进步,与叶先生不无关系,也有温华的影响,这两人功劳最大。
  再一个,水碓是柳一贯派人做出来的,这小子的名字也得加上。
  花花轿子众人抬,不可能好事都让一个人占了。
  自己给别人机会,别人也就更加愿意给卢照凌机会。
  这边卢县令思虑之时,那头的孙县丞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自己治下的二县也可以使用稻田种菇技术,但是跟他没有啥太大关系。
  他儿子孙望峰,一直是他的骄傲,这次卢照凌那个混小子都研究出了水碓,他儿子怎么就不上进一点?
  卢家姐弟一起上进,肯定会被刺史嘉奖,日后考核升迁,卢县令肯定会被提拔。
  说不准,到时候一个别驾都有可能。
  他……哎,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必须得给儿子加把劲。
  孙县丞开口道:“去一趟清风书院。”
  车夫听令,转道前往清风镇,马车上了大道,朝清风书院疾驰。
  正好清风学院放假,孙望峰和柳一贯等人相约去酒楼吃烤肉,食堂的饭菜不论多好吃,吃久了也腻得慌。
  基本上每隔几天就会去一趟附近的酒楼打牙祭,几人轮流做东请客,出不起请客钱的就没资格进入他们这个圈子。
  看到自己儿子和柳一贯混在一起,孙县丞面色很不好看,柳家是做大生意的,没指望过柳一贯能考个什么功名回来,但他儿子不一样,他儿子孙望峰必须考上秀才,考上举人,成为进士当官,发扬孙家门楣。
  孙望峰一抬头,就见自家老爹板着一张脸走过来,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迎上去:“爹,您怎么来了?”
  “你还有心思去街上玩乐,你知不知道卢照凌因为一水碓,立了大功,卢县令正要向刺史请功。”孙县丞冷脸道,“卢照凌和温华在一起,受其影响,改进水碓,还没科考就在刺史那里露了脸。
  你在清风书院反倒还不如卢照凌用功,我这就让人把你送去清河村,跟着温华还有卢照凌一起读书写字,希望你也能有长进。”
  孙望峰不可置信:“爹,我的文章在清风书院数一数二,山长说我这次院试极有可能拔得头筹……”
  “哎,大人且慢。”柳一贯没忍住开口,“大人,您刚刚提到水碓,就是架设在水里的那种木头工具吗?”
  孙县丞虽然不喜欢柳一贯,但柳家的生意遍布各大县镇,每年上交不少税,确实也得罪不得,淡声开口道:“听卢县令说,确实是木头做的,可以用来给稻子脱粒,是很好的农具。”
  “太过分了,卢照凌就出了一张纸,那水碓是我做错的!”柳一贯骂骂咧咧一声,“这是我们柳家的功劳,怎么能被卢照凌这个王八蛋抢走,大人,我先走一步,失陪了!”
  孙县丞震惊:“水碓还跟柳一贯有关?”
  “是卢照凌让柳一贯做了送到清河村。”孙望峰皱眉,“就一个木头做的东西,真能从刺史那里请功?”
  “我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天天之乎者也,是不是也该关心一下百姓生死?”孙县丞道,“农业乃一国之本,农事是圣人最关注的头等大事。这下好了,不仅卢照凌有功,柳一贯也有功,你就只知道死读书,走,回去收拾换洗衣物,明日就去清河村历练几天再回来。”
  孙望峰没有反驳,倒不是不敢,而是他想看看卢照凌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
  这一边,柳一贯也急匆匆赶回了柳家。
  柳家,河东门阀。
  其家族有名柳奭者,曾于贞观年间,位列宰相。
  高宗在位时,许敬宗诬告长孙无忌谋反,柳奭被牵连,柳家一族受影响很大,在朝廷中难有显贵者,但在民间影响力依然很大。
  柳一贯听闻水碓之事,一路狼奔豕突冲回家,直奔老太爷的书房。
  老人家正在教育一名唤做从裕的孩子,见柳一贯急匆匆而来,并未愠怒,而是听柳一贯详细的说明情况。
  老人家子孙众多,从来没想过柳一贯这个孙子可以成器,本来没怎么认真听。
  脑子里还在想,怎么教导从裕,结果听着听着,忽然猛然间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水碓此物,我在长安也曾听说过,但却并未见过实物,不过确实是很有影响力的农具。”刘老太爷沉思了片刻,“一贯,这水碓的图纸的具体数据,找的是哪些木匠,做一个水碓需要多少耗材,多少时间.......这些你都要记录下来,做到心里有数。”
  “还有水碓一个时辰可以脱粒多少,一个人使用普通农具一个时辰可以脱粒多少,你也要记录下来。甚至什么条件下可以水碓,起码要什么流速,你心里也要有谱。”
  柳一贯颓废地抓着头发,“祖父,我当时只是被卢照凌逼迫而已,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谁能想到这玩意还能有此等用处。”
  “愚蠢!范阳卢氏岂的高足能无缘无故地折腾你?卢家跟咱们家姻亲数不胜数,卢照凌这是送你机缘,你个蠢货!”老太爷恨铁不成钢道:“自从家族被许敬宗那个畜生陷害,家族的声威一日不如一日,如今青州刺史张柬之明察秋毫,为人公正,若是我们柳家能为青州立下功劳,对家族的繁衍必有大用。”
  “保险起见,我命家族火速打造水碓一百架,捐赠给安丘县,让安丘县一并上书刺史大人为家族表功。”
  柳一贯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如同小大人一般的柳从裕,他自觉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偷偷的撒尿和泥呢,怎么可能这般卖力读书,这小子将来一定能成大器。
  作为他的兄长,自己有必要与祖父他们一道,为这些有前途的族人开路。
  于是乎柳一贯颔首道:“祖父,我这就去清河村,摸清楚这水碓的使用方式,免得被人问起,什么都不知道。”
  刘老太爷看着积极的柳一贯,内心很是欣慰,“一贯,你长大了,知道为了家族的事业而努力了。你多带几个族人过去,免得路上遇到危险。”
  “遵命祖父。”
  柳一贯痛快地应下了。
  日落西山。
  赵菁菁端来饭菜,一家人围坐在桌子边上,阿福习惯性地搬来一张胡床坐在一边儿的小桌旁。
  叶琛专门奖励给阿福一副鸭架。
  这孩子天没亮,就去了清风镇,很是辛苦,一直到了傍晚才回来。
  还一口气带回来五十只成熟的鸭子,而且已经带回了契书,人家范家会定期供应鸭货,亦或是活鸭。
  几十只鸭子,被叶琛和叶大壮轮流屠宰,开始制作蔫黑鸭,香味不时从厨房里传出来,小壮不停地抽着鼻子,瞪大眼睛往厨房看。
  二壮看他口水都流到下巴了,上去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就算是做好了,也不许吃了,明日我要去做生意,赚了钱,给你买好吃的。”
  小壮笑嘻嘻地说道:“二哥,我想吃蟹子。”
  “这天气,蟹子带回来都臭了,换一个!”二壮想了想说道:“给你带爹爹先前带过的炸糕?”
  小壮摇摇头道:“早就吃腻了,守正哥,你是豪门公子诶,你应该知道啥特别好吃吧?”
  卢照凌失笑,这群小家伙的关系进展得挺快的呀。
  昨日还是少爷,公子的叫着,今天就是守正哥了。
  卢照凌心里很不开心,哼了一声,没搭茬。
  他跟这小家伙,商量做他老舅的事情,这臭小子一点面子都不给。
  现在想吃好吃的,想起来自己了,没门。
  他继续埋头干饭,大口大口的米饭扒拉进嘴巴里,以前不怎么爱吃饭,但是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即便是吃咸菜,他都觉得香。
  而且速度要快,生怕吃慢了,好东西被人家抢走一般。
  卢照凌甚至觉得,自己的耍剑都比之前要厉害许多,因为吃得多,真的是长力气。
  “阿耶。”二壮放下手里的筷子,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我想问您一件事。”
  叶琛以为他要就生意的事情跟自己取经,很欣慰,点头道:“问吧。”
  “就是,那个,阿耶您先前说,要等娘亲回来,是真的吗?您不会中途反悔,再娶一个女人进门吧?毕竟咱家马上要盖新房子了,到时候找您相看的女人,估计要踏破门槛了。”二壮因为过于紧张,连对叶琛的叫法都变了。
  卢照凌猛然间抬头,连干饭的动作都顿住了。
  叶琛不明所以,但是看了看眼前的几个孩子,依然心满意足道:“当然算数。”
  天啊,我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婚姻的泥潭之中?
  婚姻能给男人带来什么?
  是跪搓衣板,还是跪榴梿?
  想谈恋爱,可以随便谈恋爱的,我儿子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再结婚?
  “二壮,你这说法不对!”卢照凌重重地放下手里的筷子,不满地说道:“你爹才三十多岁,春秋鼎盛的年纪,凭什么你们将来都娶妻生子,却要你父亲在家里为你们苦熬?
  你们能一辈子给他洗衣做饭,给他暖床铺被吗?等你们长大成人了,都照顾自己的小家去了,让你父亲自己在家里孤苦伶仃,形影相吊吗?”
  大壮一脸疑惑地看向卢照凌,不知道这家伙忽然发什么疯,但是作为长兄,他还是要摆明立场给弟弟们的,“我们兄弟几人,会一直孝顺在父亲膝前,不会让父亲孤单的。至于.....”
  大壮话还没说完,二壮点头道:“对,大不了父亲在一天,我就不成亲了,陪着爹爹。”
  三壮也点头道:“女人有什么意思,我可以陪着爹爹打光棍呢。”
  小壮小脸肃然,气氛都到这了,不表决心是不行了,一咬牙,“好,我也打光棍!”
  大壮急得满头大汗,这话题似乎不太对啊,自己马上有孩子了,不能说把媳妇休了,打光棍吧,还有作为儿子,劝父亲不娶妻不纳妾,这是大不孝啊。
  叶琛哭笑不得,“瞎胡闹什么!吃饭吃饭!”
  “愚蠢!”
  卢照凌瞪了这哥几个一眼,扔掉筷子,扭头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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