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真的希望……

  时值深夜,部族里的所有人都入睡了,挨家挨户隐匿在黑暗中,街道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个高大的黑影穿梭在房屋与房屋的间隙中,边走边观察,直至到了木家房子的后面才拉下遮脸的黑布,月光下那张狞笑的脸正是白天被翠屏赶走的代横。
  翠屏的冷言冷语他早就受习惯了,但回到家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木槐那个小子仗着翠屏的喜欢猖狂得很,每次他找上门都装作一副隐忍不发的模样,好像宽容大度得很,还好死不死每次都被翠屏看见他找他茬,若不是他提前通知,故意掐着点演给翠屏看,怎么可能次次都那么巧?
  他就不信了,他能一直那么装下去,他今天非要给他个教训不可!
  代横打定主意,放轻脚步绕到房子前,沿着外面的木梯往上走,房门在二楼,他靠近一看缝竟然足有一指宽。
  呵,真是天助他也!
  他勾唇一笑,弯腰取出工具探进门缝,靠到东西后耐心往一边拨,不多时成功将里面的门栓拨开了,轻轻一堆门,迈步而入。
  房间里黑漆漆的,想必木槐和他妹妹睡得正香吧,正好,他睡得越香,他越好下手。
  代横依靠记忆里木家房子的布置往木槐睡的屋子走,怕被发现连火折子都没点,一边摸黑还得提防撞到东西发出声音。
  过了会儿,他觉得到了,于是取出兜里的竹罐,拉开面前破破旧旧的草编帘子往里走。
  “嘭”的一小声,是他额头与东西碰撞发出的声音,不疼,但确实撞了。
  奇怪,外面的月光从窗子那照进来,他分明离床不远,面前也没有东西啊,怎么会撞到?
  代横心生纳闷,皱眉继续往前走,果不其然又撞了,这一次他明确感到面前有堵墙,堵着他不让靠近床的位置。
  他惊得张大了嘴,擦擦眼睛看过去,床就在前面五六米,被床帘子遮着,中间分明啥也没有啊!
  他背心升起一股凉气,眼珠子咕噜噜转一圈扫视周围,心里冒出一个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想的猜测:
  莫非,他遇到鬼了?不会是鬼打墙吧!
  越是想,代横越害怕,腿肚子都开始发抖了。
  正在此时,一阵冷风从左边窗户吹进来,扬起了灰色床帘的一角,代横惊悚的看见了一双脚。
  一双没穿袜子,白得不正常的脚!
  床帘里边,有个一动不动的人影忽隐忽现。
  “啊!”的一声尖叫,代横吓破了胆,什么也不顾了,转身连跑带爬地往门口跑,却不防被什么东西一拌,狠狠一跌。
  他抬头之际,一双白得不染尘埃的靴子突然出现。
  代横愣住,吞一口口水,硬着头皮往上看,猝然对上一双寒凉入骨的眸子。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呢,代横形容不出,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连同血液都被冻住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从脊椎骨急窜至大脑,有些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你要做什么?”
  白子画半张脸隐在黑暗里,语速缓慢,垂眸看着他,平静淡然的语气生生让面前人打了个寒颤,冷汗直流。
  周围太黑,代横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只能看到男人一身白得眩目的衣服,从衣摆到靴子没有一个地方是他熟悉的。
  他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的声音能如此平缓却透着凉薄。
  这绝对不是他们这儿的人,可究竟是人是鬼,怎么就突然出现了呢?
  代横想不通,也没有时间想了,因为白子画已经看到了他手里的竹罐,并摄了过去。
  他全身颤抖,活着感受自己的东西从手中不受控制地飞起,不敢去想这代表什么。
  面前人没吭声,就在代横煎熬得快撑不住的时候,他的罐子被扔回来了,伴着白子画淡如水,寒如霜的话音。
  “我本想放你走的,但”
  他错开男人往屋内走,长长的银丝袖摆随着走动散出一种若有似无的香味,味道很淡,出奇好闻。
  惊异至极的代横还来不及多闻两下,忽然觉得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强势至极地钳住了他的下巴,用力捏,不停捏,最终迫得他嘴巴大张,疼得下颌骨都快裂了。
  “你惊扰了她,还带了脏东西,所以……留下吧。”
  随着这一声落,代横目呲欲裂地看着竹罐飘起,盖子被旋开,一条黑得不见半点斑纹的小蛇从黑漆漆的罐口探出头,然后朝他靠近,再靠近,直至钻进嘴里。
  冰凉滑腻的感觉从舌尖传来,代横“呜呜”着想闭嘴,却怎么也做不到,巨大的恐惧下他不停挣扎,身子却好像被钉子固定住了,动一下都是奢望,直至喉咙口被异物扩开,一条蛇活生生钻进体内。
  白子画给自己用了个清洁咒,撩开床帘,女孩静静端坐着,神态祥和,目光平视前方,安静得如此美丽。
  他注意到她裸露的双脚,顿时皱眉,心疼得抱进怀里,用双手给她捂着。
  “怎么又不穿袜子踩地?说了多少次,不要调皮,沧澜玉滑,这儿也冷得很,要仔细着身体。”
  觉得差不多了,他给她解开大氅,小心地扶着躺下,被子口掖得紧紧实实,一丝风都灌不进去。
  半晌,像刚想起屋里还有个人似的,他目光从女孩脸上移开,脸上温柔褪去,侧身一伸手,代横的灵魂飘了过来,被葬灵珠瞬间吸收。
  至于尸体……他轻轻一点手指,那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男人瞬间被移回了家里,待天一亮,自会有人发现。
  有些担心女孩会怪他,白子画抿唇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温声解释:
  “小骨,师父刚杀了人,你会不会害怕师父?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惊扰了你,还带着那样阴邪的一条蛇。最重要的是,我们借住了木氏兄妹的家,总该替他们守一下的,放过了这一次,代横还会加害下一次,他心里阴暗,一次不成只会更不甘。人心难测,师父觉得,这样难防的隐患不该留给屋主人。你说呢?”
  女孩没反应,他兀自笑了下,牵着她的手贴上面颊,依恋又小心翼翼。
  “等天亮我们就回去,离开前师父给木氏兄妹留一笔钱,便不算白用了他们的身份和屋子,你也别因为打扰了他们感到愧疚,师父会做补偿的。接下来,你只需要再睡一会儿,再多睡一小会儿,等时间到了师父就叫你起床……”
  他嘴角微微扬起,紧捧着花千骨的手,趴在床边珍视又专注地看了她一夜,一想到百年夙愿即将实现,眼中希冀的火忍不住越燃越旺,那声念了千百年的“师父”的呼唤仿佛穿越亘古洪荒,第一次明亮、活生生地清晰起来……
  一线天光刚从东方跃起,白子画起身,放出了沉睡中的木氏兄妹,而后抱着女孩消失在了遥远天际。
  长留山。
  “火夕,你说师父上次下山是做什么啊?竟然还带走了世尊当眼珠子宝贝的神器女娲石,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咋想都觉得不对。六界又没有战事,他无缘无故取出女娲石带走干什么?关键世尊竟然还同意了!诡异!实在诡异!”
  火夕嘴里嚼着一块麦芽糖,吃着吃着竟然黏牙了,他伸手上抠下抠,嘴里咕哝不清的。
  “偶哪制单?没准谁中上了积蓄六只呢,女袜尸本开九十就喷的码!”
  舞青萝被他这难听的鸭子音整得大无语,恼火地起身,一拳头锤他胸口上,大声命令:“给老娘说人话!”
  “嗷……别打!说!我说!”
  火夕跳到一边,捂着胸口疼得直呲牙,不抠嘴巴后声音总算清晰起来: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师父他老人家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想法,做什么别人也管不着,既然世尊都同意了,那必定合规合理,女娲石本来就是救人的,师父拿它出门祸害不了别人就是了。”
  “停!”
  火夕一愣,还以为说得不好她又要打他,瞬间全身戒备,手里的御风诀随时待启。
  “你把刚的话再说一次,就最后两句。”
  “最,最后两句?”
  “对!就是最后两句,赶紧说!”
  火夕回忆起来,看着眉头深锁的她斟酌着一字一句往外吐:“女、娲、石、本、来、就、是、救、人、的,师、父、拿、它、出、门、祸、害、不、了、别、人、就、是、了。”
  他说完了,她不会……还要打他吧?呜呜呜,他到底是娶了个媳妇还是母老虎啊……
  火夕不敢逃,在心里悄悄呜呼哀哉,舞青萝却搓着下巴来回地走,半晌,突然兴奋地大喊一声:“我知道了!”把火夕吓得一颤,兜里没吃完的麦芽糖差点掉出来。
  火夕问她:“你,你知道什么了?”这咋咋呼呼的。
  舞青萝眼里冒光,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前后摇,越说越激动。
  “我知道了!师父一定是拿女娲石给尊上的!!!这么多年来谁人不知女娲石是长留守护的神器?世尊那么精明有原则的一个人,为门派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事事以长留为先,不可能随随便便把女娲石借给别人的。这世上能影响他决策,牵动他为数不多的人性的人只有尊上啊!!如果不是尊上需要或者出了事,师父和世尊怎么可能同时同意将女娲石带出派呢?要知道这百年来世尊一直都把神器看守得极严,藏得保密得不能保密的。”
  “火夕,你说个话啊,你说我猜得对不对?要不过会儿我们去找师父吧,问问他到底拿给尊上干什么了,我真的好希望……”
  “你倒是,先别摇了啊……”
  气若游丝的声音吓得舞青萝忙松手,“啊!天哪,我没注意!你没事吧?千万别死在这儿哈,要不然我搬不动你只能扔海里了。”
  火夕:“……”
  被摇得眼冒金星,他扶着树坐下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边幽怨地看她,一边念在同门兼夫妻情分上大发慈悲地回答她的问题。
  “我估摸半对吧,咱没参与,没法确定女娲石到底是不是给尊上的。至于希望,你希望个啥?希望女娲石崩裂,然后朔风钻出来,然后长出一幅像模像样的脸再投入长留门下,最后和咱们切磋武艺,十八种模式花样吊打?”
  闻言,舞青萝脑门掉下一排黑线,瞪他:“明知故问!”
  “唉。”火夕叹了声。
  开玩笑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青萝希望的是什么呢?但……有可能吗?
  尊上一走这么多年,杳无音讯,要不是知道他身负不死不灭的神谕,他都要相信外界那些尊上早一百年前就私下找了地方殉情而亡的谣言了。
  轩辕剑下无生路,当初他们可是亲眼看见千骨被尊上一剑对穿了身体,那血流得……最后也确确实实下了诅咒,在尊上的怀中断了气。那时候,要不是尊上以法力强留千骨的遗体,或许他们这帮老朋友还要忍痛看她魂飞魄散,死无全尸的画面,光想想就窒息了。
  想及往事,火夕眉宇间露出罕见的哀愁与不忍,但该说还得说,事实摆在眼前,欺骗自己一次可以,多了就无用了。
  “青萝,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千骨走的决绝,生裂三魂七魄用来封印妖力后她不可能还活下来的,尊上当初的失态我们有目共睹,强大如他都挽救不了,我们在这儿傻傻的幻想能有什么用呢?千骨走了两百多年了,我们每年都聚在一起给她过生辰,每次都放孔明灯希望她入梦看看老朋友,可没一次成功的……”
  说着,他眼睛黯然下来,将同样面露悲伤的舞青萝拉进怀里,低声在她耳边陈述:
  “千骨她……是真的魂飞魄散了,尊上到底没能留住她……很无奈,但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我们要学会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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