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子画,你以为你是谁?

  鼻尖萦绕的是属于他的冷香,花千骨能感觉到他就站在她的身后,耳边垂下一缕长度远超她的柔顺墨发,那片纯白中流动着银色暗纹的袖摆也不是她的。
  头顶的目光如芒在背,灼热得她根本忽视不了。
  可为什么,还有股不淡不浓的酒味?
  他……喝忘忧酒了吗……
  白子画没想到,自己不过借酒消愁了会儿,回来就看到厨房亮着灯,而她手里的盘子已经空了,哼唧也趴在凳子上懒懒打着饱嗝。
  她把他做的菜都吃完了,既然能吃完,说明味道是不差的吧?
  不得不说,他很高兴。
  两相无言,花千骨不觉得如今的自己还有什么好怕他的,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曾经她那些拼命掩藏,不敢宣之于众的耻辱秘密他都已经知道。他参与了她的过往,他们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在前生有了了结。
  现如今,她不是妖神,不再是他的徒儿,她还有什么需要小心翼翼,讨好他的呢……
  垂下眼,她把擦碗的帕子展平挂在竹架上,表情平静,越过他就要往外走。
  白子画眼睫一颤,想都没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握得紧紧的。
  “小骨……”
  这场角逐……终究还是他输了。她可以不为所动地忽视他,不理他,不在乎他,可他不行。两天,他忍了整整两天,明明想她想得发疯,却又害怕极了面对她……
  他以为自己可以克制住的,但当精心准备的饭菜被她弃如敝履时,那种压抑了千年万年的悲伤、心酸、苦涩、压抑,委屈、后悔、愧疚、愤怒一齐涌了上来……只有忘忧酒,只有忘忧酒能给他片刻麻木,才不至于失去理智做出伤害她的事。
  没人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花千骨何尝没感到他剧烈起伏的情绪,但现在的她没义务安慰,也没有第二次勇气再去承担万劫不复的代价。靠近他是她的错,冲师犯上,让他动情,害他坠下凡尘也是她的错。但诚如他所说,世间的黑黑白白,是是非非没那么容易辨清,一个人命数究竟如何,也更多在于个人的选择。若不是他本就心有执念,她区区孤女如何有那能耐引得六界第一仙尊坠入情网,心甘情愿身败名裂?
  她没忘记当年他亲手剐下绝情池水伤疤时说的话,爱也罢,不爱也罢,没人期盼这段禁忌之恋能有个好结果不是吗?过去已是过去,她欠他的情,犯下的错都已经一死以偿了,再怎么不甘,都要放下……
  她不会永远任他囚禁在这儿,糖宝……还在等她……
  花千骨挣了挣,没挣开。她现今体弱没有修为,也不可能硬扛得了。
  “你想做什么?”
  这是她苏醒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连看都不看他,平静如水的语气更是让白子画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即使是当年糖宝惨死,她化身妖神宣布与他师徒恩断义绝的时候,语气也不曾如现在这样平淡得让人如临寒冬腊月,透骨发寒。
  他摇着头,阖动了一下嘴唇,却仿佛已经失去了语言的本能,只从嘴边流露出几个残缺的音节。
  “对不起。”
  千言万语,还有这些年的所有爱惧,都只凝固成这一句话。
  花千骨想笑,可是脸部肌肉不听使唤,终化成一片惨然下的平静。
  是啊,爱情到头来不过就只是几句话而已,“我爱你”、“我恨你”、“算了吧”、“对不起”、“忘了吧 ”……
  而他永远只会说这一句。
  她转过身,两人目光相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些年仓皇流逝的岁月顿时碎作指尖的粒粒尘埃。
  相顾无言,那浓重得化不开的悲哀缠绕得两人几乎无法呼吸。
  她死去又复活,可岁月却从来没有在眼前人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如此面对她站着的他,犹如一尊上天用冰雪精心雕琢而成的人像,美得叫人心酸,叫人无措……白衣描似画,横霜染风华,仙姿秀逸,长发如瀑,眼落星辰,他这远远的骨子里就透露出来的清冷,把他隔绝在尘世之外,一如既往地让人半点都不敢心生向往,半点都不敢靠近。
  可也是他,眼中淡漠不在,此时此刻望着她的眼睛复杂有之,歉意有之,躲闪有之,最让她觉得陌生的是最深处那道温柔如水,隐晦又狂躁的眷恋。
  他爱她,她死前就知道了,否则也不会精心做一场局骗他杀她。
  说起来,如今何年何月,她死后人间过了几茬,她全都不知道,这个人筹谋了多久,是怎么复活的她呢?
  花千骨的眼神让白子画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和阵阵窒息。他好像再也抓不住她了,记忆里小骨从不会这样看他。又或者,她当真如死前所说,再来一次,绝不爱他……
  不,他不接受!!
  花千骨万万没想到白子画会突然抱住她,还抱得这样紧,紧紧相贴的身躯让她有片刻无措,紧接着就是恼火。
  “白子画,你放开我!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从他做出选择将轩辕剑插进她体内那刻开始,她所有的痴妄、幻想、不甘都随着死一同消散了。追逐一生都触摸不到的人,她还有什么理由告诉自己去勇敢,去坚持?
  花千骨承认,再来一次,她怯懦了。
  白子画不听。他破除千难万难复活她不是为了听她跟自己道别的,从前种种他承认自己做错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如今她就好好活在自己的眼前,他再也不会懦夫一样逃开了。纵使她打他,骂他,杀他,也休想他松开。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行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胆,比花千骨印象中任何一次的他都要真实,肆意。他紧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埋头在她颈窝,灼人的热气一下下扑洒在肌肤上。
  “小骨,你可知师父等了你多久……这些年我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做了一次又一次尝试,才将你重新带回我身边。师父知道你怨我,可是……再怎么生气都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你不喜欢的师父都改,什么时候消气了,想去哪师父都陪你,想做什么都答应……你告诉我,这一世要怎样做,你才能原谅师父?怎样才不会错……”
  花千骨苦笑。
  消气?她是对他有气吧,任何一个倾尽全力去爱的人都受不了自己的一颗心被扔在污泥里践踏,可他呢?不理睬,不承认,不接受,甚至连唯一的证据都要当她的面销毁……这让她怎能不恨……
  “我是恨你,可也讨了代价,我们……两清了。”
  花千骨不想再多说,去掰腰间的手,却被男人一把握住,他逼她和他对视,深邃执着的目光在她的眼中找寻,试图找出一丝半点的破绽。
  “小骨,你还是不善于说谎。”
  她伪装得很好,或许连她自己也被那套话麻痹了,可她不知道,她胸腔里的那颗心是他的,那缕联系让他感觉到,她在彷徨,挣扎,烦躁……
  她在说谎,在自己给自己编织不爱他的理由。
  花千骨冷笑一声,心头一阵火起。
  又是这样的语气,高高在上,笃定镇定,好似天下万物都在他掌控中,都必须被他控制,照他的想法走,他说对就是对,说错就是错!她成为妖神是,小月被杀是,杀姐姐救她出蛮荒却功力散尽是,东方为她而死却只换来他一句无足轻重的“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所有人的命运就活该被他掌控吗!!
  “白子画,你以为你是谁?还当自己是我师父吗?前尘旧事已了,你没有权利再管我,我诚实与否也不需要你来评断。有空在这儿惺惺作态,怎么不继续当你高高在上的长留上仙,继续悲天悯人地守护天下苍生六界生灵?摩严恨我拖累你,如今可以放心了,我不会再纠缠,你想走随时都可。”
  “杀姐姐有句话说得不错,你果真是……长留第一高手,第一傲慢,第一冷淡,第一口是心非,第一装腔作势,第一……自欺欺人。”
  她脸上无所谓偏于冷淡的笑狠狠刺痛了白子画,他咬紧牙关,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小骨一定不是真心的,她一定还在怨他所以说的气话,她那么爱他,不可能这么对他的,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他牵唇笑开,努力平静的话音不知道在麻痹自己还是谁。
  “是,前世已尽,我确实没有立场管你了,但你刚刚复生还虚弱着,身边不能缺人,就当是为身体着想,恢复好了再与我吵,行吗?”
  花千骨感觉到男人情绪的动荡,看准时机一把推开他,偏头满是讽刺。
  “与你吵?我可没那么大胆子冲撞上仙您,再说了,您那样淡漠寡言的一个人,吵得起来吗?”
  她说完笑了下,转身径直走了。
  哼唧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看看外边看看里边,一时决定不了是跟仙尊主人还是主人的徒弟。
  唉,愁死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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