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老爷,妾身遇到鬼了,您救救妾身吧!

  林老爷是商界的老油条了,这么明显的暗话怎么可能听不懂,当着众人的面,他的脸像调色盘一样红了又紫,紫了又青,最后硬着银牙应承下来:
  “哈哈,公子说的是,是林某对犬子关怀少了,往后绝对多分些时间在他的生活上,好好教导,培养成人。”
  白子画没应声,淡漠疏离的样子让现场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花千骨刚要说句话缓解尴尬,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嬷嬷,她呜呜哭着跪到林老爷面前,指着自己刚被挠花还在流血的脸哭诉道:
  “老爷,你管管小少爷吧!他真的要反了啊,你瞅瞅老奴这脸,要不是退得快,我这双招子就没了啊!”
  林老爷被哭声闹得头疼,大吼一声“哭什么哭!”,随后对二人抱拳歉意一笑,转身要去收拾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儿子。
  花千骨赶忙说她也要去,还说小少爷刚喊她作母亲,这会儿应该是想见她的。
  林老爷给管家投去一眼,得到后者的肯定后才领着二人一起去后宅。
  刚进院子,众人便听见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伺候的下人捂脸抱头鼠窜而出,皆是形容狼狈,有的还受了伤。
  他们忍着痛规规矩矩下跪,齐声喊:“小的(奴婢)见过老爷。”
  “都起来吧。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点到的瘦高下人只好上前一步,哆哆嗦嗦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包括小少爷挠花嬷嬷脸那事,他们也亲眼看到了。
  原来,男孩进府以后一直嚷嚷肚子饿,伺候的人哪敢怠慢,得令后就赶紧跑去厨房让厨子现做一份饭菜,但就在吃饭的时候,怨气颇重的男孩又开始作妖了。
  他先是对着饭菜各种挑刺,紧接着骂做饭的厨子没长眼睛,连花椒都没挑完就敢呈上桌,最后脾气一上来,将半桌菜都扫翻在地。下人身上被洒了还热乎的汤汁,慌乱中又把东西碰倒了,惹得小少爷大怒,一阵拳打脚踢,又骂又打地将他们全赶了出来。
  听到这里,林老爷的脸已经彻底黑成了锅底,他怒骂一声“逆子”,怒气汹汹将门踢开,正看见男孩手拿一个花瓶,诨不像话地站在吃饭的桌上,地上已经碎了一地的瓷片。
  “孽障!你还不下来!”
  一声河东狮吼吓得门外众人纷纷一激灵,向后退了一大步。
  男孩一点都不害怕,即使是对着自己的老爹,他依旧那副横眉怒目、桀骜不驯的姿态,闻言手狠狠一抛,青花的白瓷瓶瞬间在林进友的脚边碎成了渣。
  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手颤抖地指着,林进友终于不再对这个从小到大处处与他作对的小儿子抱有希望,一声厉喝,直接当着白子画和花千骨的面让人封了这间屋子,落锁完又命下人找来两块又长又厚的板子,一锤子一锤子把手指长的铁钉钉了进去,彻底绝了这逆子逃跑的可能。
  稍微消气的林进友长吐一口气,转过身,对师徒二人道:
  “让二位看笑话了。我这小儿子从小就桀骜不驯,这次本还指望他改过一点,没想到愈发不像话!姑娘,今日多谢你送犬子回府,但接下来恐怕帮不上忙了,林某这就让管家准备马车,护送二位回芙蓉斋。”
  如今的情况确实不便多留,花千骨点点头,最后看一眼被钉死的房间,和白子画一起离开。
  但他们并未真的离去。
  白子画用法术变了两个会动会说话的纸人替代他们坐在马车上,他则和花千骨重返林府,隐身进了林克的房间。
  林克就是小男孩的名字,因为他出生就克死了生母,林老爷虽嘴上不说,心中却一直怨他害死了自己的发妻,于是赐名为“克”。凡是在林府做工的下人,无一不背地里嘲笑,一个连亲生父亲都不喜的孩子即使头顶着主子的头衔,但府里真正会把他当主子对待的又有几人呢?
  答案是:没有。
  每当林克对下人发脾气的时候,挨打是真挨打,但一个只有大人腰高,年仅七岁的小孩就算打起人来,又能有多大的力气,造成多大的伤害呢?而这恰好给了许多黑心奴才混淆是非,隐瞒实情的机会。
  他们在林克那里受了气,心里却相当不屑这样一个不祥之人凭什么能高他们一等做主子。在他们看来,只会发脾气打人的林克一无是处,既不能像他们一样干活,又无法领着他们奔向更好的前程,吃香的喝辣的,涨俸更是遥遥无期。
  于是,每一次被打骂后,这些下人都会心照不宣地往身上再加点“伤”,从而更有信服力地向老爷哭诉自己的遭遇,状告林克的桀骜暴戾,一番添油加醋后,小少爷林克自然会倒霉,而他们则会从林克受罚的事情中获得近乎病态的满足,阴暗地宣泄自己的情绪,用欺负他人抚平自己方方面面受的气。
  可以说,林克在外的那些坏名声和不好的事迹,绝大多数都是府中下人故意传播抹黑的,而他的后娘,也就是如今最得宠的三姨太,更是巴不得林克早点出事,好为自己的儿子铺路,自然是撞见了也不会管,甚至会私底下奖励那些行为不端的下人。
  这些事情,林进友也许知道,又或者不知道,但都没区别,毕竟他一年到头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根本不会踏足克竹轩一次,自然也就对小儿子的真实现状一无所知。即使偶尔三姨太编的话有破绽,他也只当听不出,心里对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儿子早就放弃了。
  而花千骨和白子画选择重返林府的原因也就在这,打从那个被挠花脸的嬷嬷进屋开始,他们就发现了她伤口的怪异。
  正常的七岁孩子哪怕是全力去抓,也断不可能将一个大人的脸抓出那么长那么深的血痕,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是老嬷嬷自己抓的,或者命他人抓的,对象还是女人。
  而克竹轩里那些被轰出来的下人,身上的伤也有伪造和重复叠加的痕迹,凡人看不出,却骗不了出自仙门的白子画和花千骨。他们假意离去,实则早就潜进了男孩的屋子。
  昏暗的房间里烛火全熄,不久前还在嚣张叫嚷的男孩这会儿像一个沉寂的破木箱子,孤零零蜷缩在角落里,小小的身影看着是那么惹人心疼。
  房间前后都被钉死了,林进友为防他用别的法子逃跑,连窗户都没放过,整间屋子一丝光线也照不进来,阴暗得像一个囚笼。
  “娘亲……”
  离得近了,花千骨终于弄明白男孩一直颤动的嘴唇在说些什么,当下更显心疼。
  一开始跟这孩子遇见,她只当是被家人惯坏了的富家少爷,可从师父说他没病其他人却纷纷不明就里地说他发病时,她就明白,这孩子的生活只怕不像表面看上去这般太平。更别说他倔得像头牛,对府上管家和任何人都浑身充满了刺。
  可能在别人看来,这孩子性格不好,又动辄打骂下人,是个实打实长歪了的坏孩子,可世上哪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坏的呢?
  若是她没有母亲,又摊上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死活的父亲,相信不会比这男孩开朗到哪里去。说到底,他很缺爱,更没有安全感,这才会用防备的姿态对待身边所有人,用反抗表达不满,威吓那些背地里做小动作的人。
  真是太让人心酸了。
  白子画见她想现身,立马拉住,摇头。
  花千骨只好先按耐住,重新站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孩子。
  她听到白子画给她传音:
  “这林府有古怪,我们刚来时看到的那口池塘,底下埋着死人,还有许多角落都飘着肉眼不可见的血气。”
  花千骨的眼睛一瞬就睁大了,终于明白为什么客厅那带那么冷,原来是有阴气盘旋不散。
  师父既然敢这么说,那必然已窥见了什么,原本她只想再看看男孩,安慰完他就走的,毕竟他是林家的孩子,她再同情也没有资格和立场替他选择些什么。可如今……
  “师父,假若这林府真的有古怪,你会出手吗?”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师父是陪她来这儿的,林府与他们本就没有关联,他们没有合适的身份对林老爷指责什么,师父亦没有义务对林克伸出援手。世上之人千千万,各有各的人生,不是他们觉得同情就可以插手的,尤其是看重因果的修仙之人。
  师父若不愿意,她会沮丧,但不会生气。
  白子画看了花千骨一会儿,目光落到角落的男孩身上,反问:“小骨觉得为师该出手吗?”
  “我……”
  她当然希望他帮忙了,可……
  “师父是长留的掌门,人间恩怨和冤假业报自有地府的判官去处理,修仙之人理应除魔卫道,匡扶正义是对的,但也不是桩桩都管,小骨不逼师父。”
  一番话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却让白子画觉得好笑。他自己教的徒弟竟也学会反套路求人了,他若不帮,她岂不是心里不饶人?
  也罢,既然遇见了,就当行个善事吧。
  他捏了捏女孩细若削葱的手指,道:“看在你的面子上,师父帮他一回。”
  花千骨眼睛唰一亮,难掩惊喜:“真的?”
  “嗯。”
  “师父你真是太好了!!”
  激动之下,她直接脚尖一踮,在白子画右脸上亲了一口,亲完立马脸色爆红,捂着脸转过身子。
  哎呀,好羞人~~可她真的第一反应就是亲亲嘛,谁让师父长得这么好看,自己又刚好喜欢他呢?总的来说,亲得蛮好,不亏不亏~
  白子画愣了一下,抬手抚上脸颊,笑了。
  这丫头……
  *
  夜深人静,偌大的林府只有巡逻的下人还在走动,街上的打更声隔着院墙传进来,在寒冷的冬夜中显得是那样突兀而诡异。
  “赵哥,咱遛完这一圈就回去睡吧,这他妈也太冷了,再走下去我脚都要冻僵了。”
  一个巡逻下人搓着胳膊,边走边和前面人商量。
  被称赵哥的人也不好受,两手缩进棉衣袖子里,皱眉哈着白气道:
  “成,查完这圈哥几个就回,左右没人注意,也不怕被老爷发现。”
  “好嘞,还是赵哥您心疼人。”
  “哪的话?老子也冷,早干完早回吧!”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渐渐走远,假山后,一身黑裙的花千骨缓缓冒出半个头,一溜烟跑进客厅里。
  师父说林府选址很好,但地下死尸多,阴气重,尤其是前厅,也不知道是哪些下人布置的,桌椅摆件的位置统统不对,时间久了不仅会倒人运势,家宅不宁,甚至加重死气聚集,活人在里面待久了就跟住在阴宅没区别,是会要命的。
  她想着自己是要悄摸摸干坏事,于是提前搞了身黑衣服,这样就不容易被人发现了,师父虽然有些不适应她穿黑衣,但也没说什么。
  头一次做这种事的花千骨有些兴奋,她找准位置,三下五除二将客厅里的东西全部转向,又取出白子画亲手画的符咒,绑在石头上静悄悄放进池塘里,做完这些直接开溜。
  嘿嘿,接下来有好戏看喽~
  时间来到深夜,林老爷和府中二姨太快活了一晚,这会儿正抱着香喷喷的美人睡得打鼾,可迷迷糊糊中他觉得颈间的位置有些冷,像有人对着那吹气。
  以为是二姨太闹他,他闭着眼睛推了一把:“芳桦,别闹,我睡呢。”
  冷意减弱了点,但很快又开始了,甚至连手脚都开始发凉,像有毒蛇嘶嘶地缠上来。
  这下可把林进友吓到了,他强忍困意睁开眼,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二姨太娇艳欲滴的脸,而是一张惨白惨白像在水里泡了好久的青灰色死人脸,眼下乌青很重,眼窝凹进去一大块,正披头散发侧躺着,淬了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啊——!”
  林进友发出一声吓破喉咙的尖叫,狼狈至极地摔下了床,却见浑身滴着水的女人缓缓起身,讨命一样向他靠近,嘴中念念有词:
  “进郎,你为什么不来陪我,为什么让我一个个孤零零躺在下面,你来陪我,来陪我啊……”
  这个女人的脸林进友是认得的,但正因为认得,他才感觉自己要被吓死了。
  槐香,他年少成婚的妻子,她与他青梅竹马长大,也是外人口中陪他度过无数难熬时刻,体贴能干的糟糠之妻,可明明……她几年前就死了,怎么会在现在出现?
  她为什么一身滴着水,为什么死了还来找他,她说的“孤零零躺在下面”又是什么意思?
  太多的疑问没有解答,纵使面前的鬼是自己携手多年的发妻,手脚并用往后爬的林进友依旧浑身颤抖着,简直要被吓破胆了。
  没有人不害怕鬼,更不用说他这些年早就忘了她,现在陡然冒出来怎能不叫人心慌呢?
  人都死了,为什么她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地下?为什么要来找他!他欠老李家的,欠她的早就还清了啊!
  “槐香,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但,但你别我找我行吗?你缺什么我让人烧给你,你走,走行吗?”
  六神无主的林进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这个梦赶紧醒来。他不想面对一个鬼,更不想看见死去多年的槐香,那会让他想起过去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想起当初的自己是怎样在亲戚朋友的嘲笑下入赘李家,日日夜夜被人戳脊梁骨,明明很生气却还要笑脸讨好槐香和她那对打从心底瞧不起他的父母。
  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女鬼没有停下,嘴里依旧重复念叨着那句话,伸出的手惨白一片,骨节枯瘦,干瘪如柴,黑黑的指甲不知道碰过什么,一伸过来林进友就闻到了一股让他作呕的恶臭。
  他简直要疯了,大喊大叫地胡乱挥手,让女鬼别靠过来,忽然身后抵到了门,他如蒙大赦,光着脚狼狈爬起,不管不顾跑了出去。
  冬日的夜晚气温极低,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生怕被鬼追上,披头散发又疯疯癫癫的模样骇人至极。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尖细颤抖的叫声让林进友瞬间绷紧身体,他硬着头皮小心翼翼走过去,在拐角处和夺命狂奔的女人撞了个正着。
  一看女人的脸,竟是怀孕四月有余的三姨太。
  她也看清了林进友,当下花容失色地扑过来,紧抱着男人又哭又怕,词不成句。
  “老爷!您救救妾身,妾身撞见鬼了,就在后面!他们一直跟着我,一直跟着!我真的没办法了,老爷您想个法子把他们赶走,好不好?不然妾身真的会死的!”
  女人的哭声让林进友后背发寒,还来不及思考她说的“他们”是指多少,黑暗处忽然伸出一只黑漆漆的鬼手来,紧接着出现的一幕让脸色惨白的林进友彻底忘了反应,脱力般一屁股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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