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期限是永远
地面上摇曳的如簇尾影，裴知南那头在月华下染上白霜的银丝，都让李清明陷入了某种凝滞的失神情态。
妖女裴知南，风华绝代却妖冶如夜，无人能琢磨到她丁点的心思，行事更是方方面面都是透露着个妖字。
从来没人将她与‘妖’联系上。
就如李清明所知的那般，人与妖之间的隔阂，并不是时间所能冲淡的，甚至至今还有极端的除妖联盟在各处活跃，就为了彻底灭杀这个族群。
如此惊艳才绝的女子，定当是人族才是。
可……
李清明深吸一口气，不管是裴知南显露出来的妖族特征，还是周身蓬勃却内敛未有一丝泄露的妖气，都在一遍又一遍地为他警醒：
——她不止是妖，还是那种血统极为纯正的上古妖皇一脉。
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李源反而觉得以往种种困惑一下就能够说得通了。
仅仅只是两三个年头，裴知南怎么就一跃跨过别人数十年上百年才能有的修为境界？
他李清明已经足够惊艳才绝了，却还是始终被裴知南压过一头？
堂堂魔门绝世妖女，修行的功法为什么有着如此反常致命的罩门？
种种一切，都是因为她裴知南是只狐妖。
妖和人，能是一个赛道？
那般聪慧小家伙的小家伙为什么在某些方面会比凡间幼童还显得愚笨，一身体魄为何如此惊人。
再以及，
裴逐鹿那个就爱用脑袋蹭他以表示亲昵高兴的习惯……
可不就是一只幼年小狐狸吗？
正如她此刻露出的小小狐耳，配上一头黑亮的长发，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小狐娘。
眼前的事实实在是太过于震撼，心中思绪一时纷杂的李清明也不由长久未语，再抬头便又是对上了裴知南那双泛着幽幽暗金光华的眸子。
似乎，比刚刚更冷了。
始终未语的裴知南嚅嗫着燃血般的红唇，出声说道：“这就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李清明你真是越活越胆小了。”
她语气中透露而出的蔑视轻佻，又让李清明以为回到了二人初识之时。
吓，是被吓到了。
但害怕？还真没有一点。
若是让外人知晓了魔门妖女裴知南是狐妖化形，勉强称得上安详宁静的修行界定会是一番风起云涌。
再加上他这位曾经的九洲宫真传与她育有一女的消息传出，不出预料的话，那阵风雨可要演变成腥风血雨，各方局势也会被搅成一摊烂泥。
可李清明还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
大不了直接在自己掌控的几家修真界报社写份头条——是的，我们有个孩子。
然后大大方方离开这九洲宫便是，反正没人能妨碍他宠女儿！
“其他的事我不关心，”李清明神色冷静，绕开裴知南径直走到那玄冰圆桶前，一把将小家伙抱起，边用干净的浴巾帮她擦掉身上的药水，“不管是跟你姓裴还是跟我姓，她都是我李清明的女儿，这件事，谁都没法更改。”
然后他才再次对上裴知南的目光，语气也带上了些冷意，“包括你这个当娘的在内。”
李清明没有去质问裴知南为什么不早些告知自己这件事，纠结过往无疑是最愚蠢的行为，他向来习惯专注脚下，放眼未来。
才停了哭声的小家伙，方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以前常听婆婆说夫妻之间最爱吵架，打架，她直到现在才见到自家阿爹阿娘吵了起来，本该是觉得有趣又好奇的心境，此时不知为何却是难过地很。
连两边的狐耳都拉耸着。
她以为是自己的哭闹，才导致两人的争吵。
“阿，阿爹……”裴逐鹿怯生生地唤了句，带着某些小心翼翼说，“能放我，回桶里去吗？”
李清明低下头，满脸不解。
“我以后会乖乖的，不会再惹阿爹生气的……”
“我……”李清明张口欲言，他哪会生这小家伙半分气，可对上裴逐鹿那委屈泪眼，他这个大男人却半句话又都说不出来了。
“是自己没手，还是没脚？”
裴知南的言语可不会像李清明那样温柔，听得小家伙自己挣扎地跳到了地面，然后两条小肉腿一蹬地，直接用手抓住了比她个头还要高的玄冰玉桶边沿，再咕噜一下爬了进去。
显露妖形后，刚刚还浑身发烫头脑昏沉的小家伙已经彻底清醒，小小身躯内蕴含的力量更是有了质的变化，只是身上的气机相当紊乱，
而在落进药液之后，她又是忍不住哭了一声，然后立马收了住。
“平日多久，今日也要多久。”
裴知南的语调始终冰冷，如同她原地消失后仍未消散的幽寒气息，小家伙也在乖巧地用哭腔回应，“知道了，阿娘。”
房内再次变得安静。
“阿爹在这里陪你好不好？”李清明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此时冷静下来后他也知晓小家伙定然是因为某些他俩这人妖结合，身体出了些他不清楚的状况，每到圆月夜便会‘发作’。
这药浴也不是随随便便调制的，而是专门为了扼止这种状况，使小家伙再度恢复人形。
“好呀，嘶~”
裴逐鹿应着，一开口却忍不住倒吸冷气，听得李清明心头一颤，在他不知道的这些日子里，眼前这小家伙吃得苦好或许比他所想的得多得多。
“很疼吗？”
“才不疼，”小家伙才开口，就被身边无处不在的阴寒侵袭，狠狠打了个冷颤，随之而来的是阵阵的裂骨之痛。
她很想哭，却用小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刚刚都已经惹李清明生气了，裴逐鹿现在是怎么都不想再出声来了。
而在下一秒，她却发现她的阿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也进到了这只玄冰玉桶，将她搂在手臂当中，脸上的表情是狰狞的温柔笑意。
“阿，阿爹……”
这份痛楚，尚且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却控制不住面部的肌肉做出反应。
“快出去，阿爹你快出去，要泡一夜，可疼……”小家伙着急地推搡着李清明，这种药浴她一泡就是要泡上整整一夜。
她会心疼。
“一夜就一夜，阿爹说了陪你的。”
裴逐鹿的小脸愣愣了，然后忽得嚎啕大哭起来，抽噎着说：
“阿，阿爹……你能不能，别讨厌我呀……”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呢？”
“可，可，可……可我是妖啊……人怎么会喜欢，喜欢妖呢……要是阿爹你不要我了怎么办……”
只是一句话，李清明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没法再言语。
他方才醒悟过来，小家伙今夜所有的异常，都是害怕因为‘妖’这个身份，而被自己不喜欢。
就像那些流浪在外的宠物狗，一旦有人投喂久了，它是也会变得非常乖，见人也会摇尾巴，可是谁都带不走它，又或者说很难。
在它的温顺外表下，其实都是戒备心。
“别人不知道怎么样，可阿爹会永远喜欢你的，”李清明抹去小家伙脸上流不尽的泪水。
“真，真的吗……”
裴逐鹿死死抓着李清明的衣衫，连痛似乎都忘了，生怕李清明摇头。
“那阿爹跟你拉钩钩好不好？”
“拉钩？”
李清明弯着小拇指勾住那只有一截空心菜大小的小小拇指，“拉钩上吊，一千年，一万年阿爹都会永远喜欢小家伙。”
“一千、一万……年！”小家伙的眼慢慢亮了起来，泪水还在流，面上却是绽放起了灿烂笑容，“我会永远喜欢阿爹。”
……
一夜无事，白日破晓。
窗外忽然一声低到无人可闻的轻喃声，却被清早灵鸟落在枝头的轻颤声盖了过去：
“李清明，你真会将她视作亲生骨肉吗……”
李清明在屋内陪了小家伙一整夜，裴知南却也在外头站了一夜。
——
（晚上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