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也忘记,他便真正死了

  【幽囚洞天】
  【冷月常挂】
  【重若山隘的玄石狱门在技巧齿轮的咬合之下徐徐开启】
  【值守的金人进入罚恶模式】
  “一个时辰。”
  “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因为高估情谊,低估魔阴的傲慢出了什么岔子。”
  “可莫怪本座没提醒你……”
  那偃偶如此嘱托,开启结界。
  便是在幽囚狱内。
  玄莲幽狱也是最为坚固的监牢。
  毕竟对于那位一剑毁去了整片古海龙宫的剑客而言,应该少有她无法斩碎的东西。
  即便她的佩剑早已被罚没收缴。
  判官们认为将她的行动拘束在一界洞天之中还不够。
  于是又托专人打造了四双玄冰月锁,环环扣住腕脉、踝节,束缚形体的同时也封死了行气的穴路,看似轻巧如玉镯的镣铐。
  实则重坠千斤。
  其连接着的寒锁就更不知几何了。
  似是察觉到此地的寂静被打破。
  跪坐在玄池之前的身影似有警觉,五指触冰间拖曳着磕拉拉的锁链。
  无形的冷风席卷着森森寒气吹袭鼻尖。
  有一瞬间,你只觉得一股杀意扑面而来。
  寒流如哀怨的怨灵自你与景元耳边划过。
  但最终在其看清来人之际。
  那抹杀意则默默敛息。
  最终化作藏匿于冰下的,诡异的沉寂。
  “我叮嘱过你!”
  ”你不该来的,景元……”
  故人相见。
  昔日恩师已在嗔恚疯癫的边缘。
  她像是个喋喋不休的疯子一样谩骂讽言。
  “你真是个废物将军,
  就和你那废物师傅一样。”
  “苍城也好、罗浮也罢,她什么…什么都做不到!”
  遥隔百米。
  你们听着嗔恚的浊念夹杂着怨悔与懊恼。
  她呐呐着否定着原来的自己。
  像是这具躯壳里有两个灵魂要吃掉另一个。
  她敷起一捧冰水洗掉眼泪,深阖双眸。
  张开的瞳底冶红如赤莲,颤抖着侧首而来。
  “你和她一样是个废物……”
  “一样坐视那个狐人死去、一样无法阻止那两个蠢货被利用、再到事情进展到无可挽回的余地。”
  “咯咯咯……”
  她只手撑额,惨淡的笑着。
  “以卫蔽仙舟的虚伪大义啊,抹杀了她。”
  “她应该不久就要转世了吧?”
  “她肯定不会忘记那一剑有多疼的,她忘记不了的……她不会原谅我的!”
  字字刺痛人心的怨言犹若银针,扎入景元的心头。
  只是相较那份些怨言。
  更令他为之刺痛的却是镜流话中的绝望。
  相较于百年之前她还能聆听自己的故事。
  现在的她甚至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饮月之乱的事情非但没能在时间中淡化。
  反而还在魔阴身的袭扰下在她心中一遍遍强化。
  一遍遍在她的记忆中被扭曲出了远超真实的残忍。
  她清楚的记得所有剑士的宿命。
  苍城的弟子杀死了堕入魔阴的师傅。
  而自己同样也杀了堕入魔阴的前代将军。
  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堕入这个受剑的位置,结束这荒唐残忍的一生了。
  “你知道夜夜聆听骨中抽枝,耳馈视散的痛苦么?”
  “你若真的在意你的师傅,就应该杀了我!”
  景元垂首沉默。
  镜流是他最是崇敬之人。
  无论自己是那个挥斥短剑在青松之下的少年。
  还是承接神君之后的神策将军。
  她总以冷漠的点评挑出自己致命的弱点。
  在险境下成为冲在一线的千骑良车。
  一如天边明月,冷寂不可触及。
  可最是无声银月普照扎根于心。
  他又如何能够狠下心来对待授业恩师?
  师傅从未这样说斥责乃至是谩骂于自己的无能,从未有过……
  可此刻她疯癫般的话中有着无可置辩的事实。
  昔日五人风流云散。
  是否是也有你当初在宫墟置兵罢手,作视无动的两分责任?
  魔阴身几乎都会在十王司内走过他化无记的时光,最终在人格彻底湮灭后轮回处理。
  这就残酷的宿命。
  这就是属于每一位云骑的凋亡……
  “将军姑且退下。”
  “这里就交给我吧。”
  白渡提着羽针药匣,腰挂春泉玉葫上前一步。
  景元本想跟上。
  不过想起老师远远看到自己就在暴走的边缘。
  他还是选择站在安全位置之外,远远观望。
  “不想死就闪的远些……”
  “可惜作为医生,只能离近了才能看清症状。”
  你望着脚踝交织的冰丝,轻而易举的将其挣脱。
  亮出了那方打起补丁的玉葫芦晃了晃。
  “还认识这个吗?”
  也许是这方玉壶唤醒了部分美好的回忆,也许仅是因为对白珩的愧疚。
  她微微一愣,竟是勉强恢复了两分理智。
  “就当是看在姐姐的份上。”
  “让我给你做个全身诊断吧,很快的。”
  她尚在恍惚,却发现自己已无法动弹。
  足足五枚度厄羽针早已在说话间,就分别刺入她的丹腑五脉。
  霎那间就封锁了她的行动。
  “你!”
  “别着急生气嘛,本医生的医术可是罗浮出了名的。”
  白渡眉头稍稍舒展,“度厄羽针还能压制你的恶面,并且束缚手脚,说明体内的孽化还未到达严重的程度。”
  “在本医士的毕生着作:《老年精神健康疗养大典》里,应该属于魔阴五期中的三期晚期症状,主要受到往日痛苦的记忆裹挟、认知障碍,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
  “略显棘手,但还不是不能延缓,可以再拖一拖。”
  你亮出了早早备好的药匣,找到了一盒丹药里最大的那颗:“张嘴吃药!”
  度厄羽针的效力之下,她略略清明的赤瞳警惕的看着你。
  没有张嘴。
  镜流仿佛知道只要她敢开口。
  这颗药丸一定会被这个灌药经验丰富的庸医填进自己喉咙里!
  她伏在冰上,四肢僵硬无法行动。
  而你则如耐心的老翁作孩子吃药状。
  你们僵持良久也没能有进展。
  你知道她的意思。
  抽出了一枚羽针的封禁,她勉强可以行动。
  对你可疑的实力留有顾忌。
  “这是什么?”
  “只溶在口不溶在手,镜流前辈,这是我的最新生机版长命保健优品:”
  “万寿无情丹是也!”
  你热烈的推销这款被你改良的古老丹方,表示在你百年内绞尽脑汁的试错后。
  你终于发现持明褪去的茧衣,可以替换掉过于不人道的持明髓。
  “它可以起到部分龙裔轮回的特性,令体内生力恢复到百年之前,且会自动清除相当一部分古老痛苦的记忆!”
  “以此来躲避旧日的痛苦的侵蚀!”
  你万般期望她能乖乖吃药,好歹不会这么痛苦。
  然而她望着你。
  徐徐摇头。
  “通过遗忘记忆的方式来迟滞魔阴身,的确是好主意。”
  “可我不能选择遗忘。”
  镜流清楚的知道。
  自己在苍城中的记忆已过去了千年之久。
  相较于百年前历历在目的饮月之乱。
  苍城仙舟上所经历的一切,已模糊如海浪冲刷过的沙画。
  受制于时间催生的迷思,她心中的苍城如今只有寥寥轮廓和事迹。
  同时也包括那个叫做镜渊的影子。
  虽然她知道以步离人短暂的生命,那只老狼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更何况自己是亲眼看着他被帝弓的命途反噬吞没,随穿越星河的光矢一并化作尘埃。
  其实连她自己都知道 。
  等待镜渊,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得以在孤独的群星中,不至于失去了挥剑的理由罢了。
  其实非要退一万步来讲。
  这个世界记住镜渊的人其实已经有很多了。
  光星槎海的说书先生那里就有一大片,他活在无数二次创作的交感幻戏之中,谁都可以扮演那个拉弓扫灭群星的大英雄。
  可唯有镜流自己才知道。
  那个活生生活过的镜渊,如今只有一份真实存在的备件了。
  那就是自己的记忆,自己这颗犹若碎裂的玉兆盘一样的大脑在记录一切。
  【倘若自己忘记了那个逝去之人】
  【那么环宇群星将在也没有人真正知道他的摸样】
  【他左手挥剑的习惯】
  【他卫蔽仙舟的承诺】
  【这是不可遗忘之物,这份记忆超脱了堪堪百年的苟活】
  “你的药很好,可我不能选择忘却。”
  “因为倘若连我也忘记了。”
  “他便真正死了……”
  她凝视着你,如警惕流光忆庭的窃贼般警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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