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鬼魅当如花不执

  “滴答、滴答……”
  黑紫色的血珠,顺着花不执散开的发梢不断滴落,砸到她面前的地上,与没过靴面的血河交汇到一起。
  她的双眼被脏污的血水迷蒙,眼前场景逐渐变得模糊,扭曲。
  她清楚的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呼、呼、呼’的沉重喘息声。
  整个世界格外安静,静得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啊!!
  好累、好脏、好想吐……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当君止意和天权安抚好楼内存活下来的人,相携走出春花楼时,看到的就是如此,令他俩瞳眸骤缩的一幕。
  花不执单膝跪地,右手杵着挽清风,摇摇晃晃的,勉强保持不倒之姿。
  她的衣衫破碎成烂布条子,左侧衣袖直到肩膀处都被扯掉,毫无挽救可能的暴露出她半条手臂,和后背脖颈相连的部分‘纹身’。
  短暂被干涸在体表的脏污血痂所覆盖。
  黑色的衣衫暗褐发紫,被血污浸满全身,顺着衣角不断滴血。
  她颓然无力地耷拉着脑袋,除了沉重的喘气声,没发出半点儿动静。
  花不执像进入昏迷状态般,连他俩走到眼前,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纤瘦颀长的身体摇摇欲坠。
  而在她身后,横七竖八交叠错落的,铺了一整个街道入口的无头尸体,腐烂不堪,尸身残缺。
  一座由头颅堆叠出来的庞大山堆,足足有半层楼高。
  春花楼门口的街景,此刻用一句‘尸山血海’来形容,毫不为过。
  君止意和天权被这幕场景震撼到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直勾勾地看着,几近倒地却倔强强撑的小丫头。
  她的身形是那样单薄,本该养尊处优的天之娇女,此刻却全身无力到连头都抬不起来。
  天权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觉得鼻梁很酸,像是被谁打了一闷拳似的,眼中水汽升腾,迷蒙了他的视线。
  这丫头本该被毓王和自家主子,捧在手心里呵护啊!
  她不是一贯自私自我么。
  为何偏偏在这种时刻,站出来做出这般牺牲?
  一点儿都不像她……
  而旁边的君止意,背在身后的青葱玉手紧紧攥拳,骨节泛白,青筋暴起。
  他不记名的小徒弟,一向自恃美貌,爱美又自负,什么时候有过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魏远山和冷若寒等人久等不到半点动静,纷纷扒在门框边,向外看过来。
  自然也看到这样令人为之一颤,心头震荡的场面。
  存活下来的修士们,本就满腔的愤懑憋屈,在看到这样的花不执时,不少七尺男儿都不禁潸然落泪。
  从小声的呜咽到最后放声嚎啕大哭,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整片琼风镇结界上空。
  “小执,还能起身吗?”天权快了君止意一步,上前一步蹲下与花不执齐平,轻柔地出声询问道。
  淡淡笑着瞄了一眼身旁,如玉男子明显在克制轻颤的手臂。
  他,出现得太迟了,甚至比自家主子还晚。
  大多时候,感情里的出场顺序,很重要!
  “天……权,大哥……我……饿了……”花不执气若游丝,虚弱出声。
  她试图抬头看一眼残局,却像是连颈椎都折了般,半天使不出一点力气。
  肚子‘咕噜噜’作响,她刚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差了好几顿饭呢!
  是饿了的……
  “好,咱们先回楼里,我还有些干粮!”天权吸了吸鼻子,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花不执的手臂无力的垂在身侧,手中的挽清风,再也握不住的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铛’一声。
  “刀……”她轻喃,像在哼唧,天权差点儿就没听清楚。
  君止意大步一迈,上前将挽清风替她捡起来,走近花不执靠在天权怀中的脸庞,柔声道:“刀,我给你拿着了,放心吧。”
  “好……”
  “花小姐,你,没事吧?”
  “小执!”
  “怎么那么拼命?等我们一起不行吗?”
  天权抱着花不执刚走入楼里,一帮人蜂拥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冷若寒和柏舟难得的怒容满面,禅良担忧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其他担忧且关切的询问,都出于一个出发点,就是不想看到她受伤害。
  除了南欣儿,她疲惫的垂着胳膊倚在窗框上,眼睁睁看着自家师父的脸上,终于有了属于‘人’该有的温度。
  满心满眼的担忧和心疼,却只专注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就是花不执!
  又是花不执……
  楼外的战况那么惨烈,她一个人应对却还能不死?!
  她到底是有多厉害!
  ‘为什么不死?她就该死在那里才对!’
  此时南欣儿的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充斥盘旋在她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她完全没想过,花不执为了他们这些人能活命,付出了多少。
  更不在乎!
  “花小执,你没事吧?有事要告诉我们!来来来,你给我的万能小药丸,赶紧吃两颗!”
  禅良跟个老妈子似的,一边在她耳边嗡嗡个不停,一边强行往她嘴里塞药。
  药丸上甚至还留有他手上的血腥味。
  “呕!”
  花不执皱了皱眉,干呕着脑袋一歪,差点没吐天权一身。
  禅良这二货啊,不知道先洗洗手吗!
  “我想吃点东西……”花不执费劲地撩了撩眼皮,第一时间环视楼内场景。
  在看到站在她附近的不足五十人时,还是不免唏嘘嗟叹一声。
  即便她付出全力,也只能做到这样吗?
  世事无常,在那些阴谋鬼祟面前,人命何其轻。
  这死去的所有人,又是何其无辜。
  好在,她在乎的人都没事,就好!
  嗯?不对!
  大哥呢?
  大哥花瑞呢?
  花不执倏然直挺挺弹起身体,四处打量,大有一种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回光返照’之感。
  她的视线瞬间被迷蒙得模糊起来,泪水混杂着脸上的血污,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砸了下来。
  “天权大哥……我、我、我大哥呢……”
  她整个人止不住的剧烈颤抖,死死攥住天权的衣袖,绝望的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什么一般,声音里满是哭腔,沙哑干涩。
  “花瑞……花瑞在哪呢?”
  她一边抓着天权不断询问,一边将视线移向满地的尸体,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唇角滑过血迹都不敢放松。
  她怕!
  怕得要死!
  “小执乖,大哥没事啊!”
  花瑞闻声从二楼跑了下来,一路疾跑,气喘吁吁的连跨了三四阶台阶,踉踉跄跄的扑倒在天权旁边。
  他刚刚不过是上楼片刻,安抚一下小和尚师弟们。
  没想到自家小妹会消耗至几乎气绝,更没想到她会误以为自己已死,而接近崩溃的大哭起来。
  自家小妹一向坚强得不似女子,何时这样嚎啕大哭过?!
  花瑞一边从袖袋中,掏出一方还算干净的绢帕帮她擦脸,一边轻声细语的不断安抚着花不执的情绪。
  她是真的吓到了,耳朵里什么声音也听不进去,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喧嚣,久久徘徊不散。
  ‘我没救下大哥!我竟然不能救下自己的大哥!’
  花不执在这一瞬,像是进入到另一个世界般,明明花瑞已经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在她眼前。
  但她空洞一片,毫无光彩的眸子里,却没有他的半点儿倒影。
  脑袋里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她的所有理智、冷静顷刻如开了闸的洪水,倾泻千里,溃不成军。
  长时间的压抑、自责和颓然无力,令花不执尘封于脑海深处的记忆,一下子如泉涌般尽数喷薄而出。
  “救不了啊!我,救不了啊!我救不了大哥,救不了小傲,救不了爸爸、妈妈……救不了爷爷……我是个废物……我谁也救不了……花不执是个废物……废物……”
  她瞪着空洞无光的漆黑大眼,任凭泪水无声流淌,直勾勾望着眼前一幕幕,如电影慢放般的虚幻景象,毫无生气的喃喃自语。
  熟悉花不执的人都面面相觑,完全听不清也听不懂她在嘟囔些什么,只是单纯的知道,此刻的花不执,情况很不对劲。
  像是失了心神,她的眸子由漆黑无光,慢慢变红。
  先是淡淡的红光一闪而过,再到满目猩红,凶煞一片。
  她直愣愣‘盯’着眼前的花瑞,肉眼可见的黑气,自她体内喷涌而出,缭绕在身体周围,像为她裹上了一层透黑的轻纱。
  令经历过凄惨大战的众人,不由得通体生寒。
  屋内无端刮起阴恻恻的邪风,发出‘呜呜呜’的呜咽声。
  “她这是……”咋了?
  禅良张大了嘴巴,怔怔的下意识冒出来一句。
  君止意蹙紧眉头,单手成刀,毫不犹豫地一掌劈向花不执后颈。
  她登时瘫软成泥,两眼一翻,重重倒回天权怀中,晕死过去。
  花瑞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才解恨似的,一屁股坐到墙根,将脑袋深深埋入膝头。
  都是他没及时出现在小妹面前,才害得她情绪崩溃的……
  是他的错!
  而君止意和天权作为在场修为最高的两个主心骨,相视一眼后,彼此了然于心。
  【她是走火入魔了?】
  【是的,你看着点儿!】
  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君止意收起外放的情绪,背手而立环视四周众人,冷声道:
  “各位,稍作休整吧,在下认为短时间应是无碍了!小执……你们该谢谢她的!”
  “君长老放心,我们都懂。花小姐能带我们活到现在,这份恩情,我等铭记于心!”一名修士起身,郑重地抱拳作揖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着点头。
  “欣儿,你去打点水,帮小执清理一下。”君止意偏过头,扫了眼南欣儿道。
  声音里再没有一丝温度和感情,却有着若隐若现的警告之意。
  他可能固执己见不善变通,却从不是个独立超脱于俗世之外的所谓‘仙人’。
  他并没有错过南欣儿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鸷。
  对于自己的这位大弟子,看来该敲打一番了!
  “师父……”
  南欣儿欲言又止的试图反驳,却很快接收到君止意冷漠的视线。
  “你既对战斗不多出力,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南欣儿明白,君止意是在指责她,更是在提醒她。
  花不执、花不执!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围着她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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