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太后 我忍你很久了

  灵兆国,皇宫。
  五色温泉袅娜白雾,一步一琉璃,掩映中的丝竹之声皆出自一双双执剑的手。
  竹猗的眉头皱得几乎要裂开。
  兜兜转转还是进了宫,在搓澡的地方看起了猛男抚琴,渴了就喝洗澡水。
  仍旧戴着斗笠的竹猗仿佛这白雾里飘着的幽灵。
  白纱、白发、白衣。
  似乎跟周围的白雾融为一体。
  看着身旁毫无不适的荼风,竹猗忽然悟了。
  怪不得闻玥那块狗皮膏药说什么也不跟来,原来是早就知道灵兆国太后有此等非同凡响的爱好。
  目不斜视的荼风感受到竹猗关切地眼神,他微微侧目。
  无声地问:怎么了?
  竹猗只是抓住了荼风的衣角,以免他也被抓壮丁上去又唱又跳,还要麻烦她去救。
  荼风的眸子怔了怔,倏尔暗了下来。
  他僵硬着手指,将竹猗的手轻缓又坚定地反握住。
  而竹猗一转头,疑惑地对上他莫名其妙的安抚眼神。
  干什么啊?拿这种黏糊糊的视线看她,让她鸡皮疙瘩掉一地!
  “不怕,我在。”
  “……”你爱在哪儿在哪儿!
  荼风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引人遐想,竹猗只能置若罔闻,她相信他是洗澡水喝多了,把脑子泡坏了,于是专注地看着软榻上被猛男包围的慵懒女人。
  灵兆国不大,但皇宫建造得可是极尽奢华。
  遍地都是温泉不说,架起的拱桥都是琉璃雕的,凡是所用所见,不是金银打造就是沉香红木……
  就连那太后盖在身上的锦被都是金丝缂成,也不嫌刺挠。
  想想自己一身鲛绡都没得换,竹猗不禁叹了口气。
  她只是眼红,但并不羡慕。
  太后虽说是太后,也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再加上保养得宜,说是二十五六也不会有人反对。
  灵兆国算是列国之中,唯一一个被后宫掌权的国家。
  即便有个傀儡皇帝前朝坐镇,发布任何命令仍旧要通过太后。
  要说这太后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那就是得到过修仙之人的点拨,总能在危急关头有人相助。
  呵,是哪个不长眼的修仙之人这么多管闲事?
  竹猗蠢蠢欲动的杀心又开始膨胀起来了……
  猛男们似乎是弹累了吹累了,也可能是太后她老人家也听腻了,扶着女官的手就坐了起来。
  竹猗抬头扫了一眼。
  这太后说是二十岁,竹猗也不会怀疑。
  她并没有皇室中人惯有的盛气凌人,一张素净的脸非常能够激起人的保护欲,满心满眼都写着“本宫很单纯但是本宫很不好惹”。
  跪伏在地的猛男们放下手里的琴,给太后端茶的端茶,捶腿的捶腿,好不快活。
  竹猗忽而想起了自己那短暂的暴君生涯,光顾着发脾气去了,倒是忘记了好好享受,看看人家做太后的,啧啧……
  太后的视线在竹猗和荼风的身上扫过,看到二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时,轻笑出声。
  “国师,你这样……很突然啊,本宫可没有备上这份贺礼。”
  荼风的眸子毫无波澜,冷月清辉般的脸庞并不因太后的熟稔而有半分变化。
  他不卑不亢,沉声道:“荼风给灵兆太后见礼。”
  太后似乎早已习惯了荼风的冷淡,也不在意,她单手撑住下巴,轻晃着莹白的赤足,好似那叫嚷着抓他们进宫问罪的人不是她。
  “本宫认得你,荼风嘛,宁可跟着一个暴戾小子收拾烂摊子,也不愿意跟本宫吃香喝辣的傻子……”
  竹猗,“……”
  暴戾小子听见了!
  太后双眼迷离,一副醉意朦胧的模样,说出口的话也是毫无遮拦。
  这就是有恃无恐的欢乐吧,但是把如意算盘都打到暴君本人的脸上了,这事没法儿原谅。
  荼风也提醒道:“太后,陛下不可诋毁。”
  太后无所谓地耸耸肩,举手投足间随意极了,犹带市井之气,怎么看都不像是皇宫里的贵人。
  她伸手指了指竹猗戴着地斗笠,问了句:“何以掩面示人?倾城绝色,还是貌丑无颜呐?”
  荼风瞬间冷凝神色,粉白的唇瓣不悦地抿成一线。
  “与太后无关。”
  “那与谁有关呢?与你?”太后眉眼一挑,戏谑地问道。
  荼风冷冷地看着她,“太后管得太多了。”
  周围侍候的女官和男子此时都低着头,如惊弓之鸟,生怕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果不其然,久久未曾被人忤逆过的太后一脚踹倒离自己最近的男子,清丽的粉唇轻声吐着:“都滚下去。”
  众猛男一听,如蒙大赦般地手脚并用,滚出了大殿。
  “国师,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了,你就留在灵兆,做本宫的国师,如何?”
  太后直接摊牌,得寸进尺得表明自己的目的。
  荼风只是沉眸不语。
  明明是被那样平淡漠然的眸子盯着,太后却觉得逐渐清明,就像掉进冰窟里,寒冰从头顶没过脚掌。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双颊更是没了血色。
  荼风见她已经清醒了,眸底飞快地掠过一道暗芒,那股笼罩在太后周身的压抑感才消散于无形。
  竹猗也是静默不语。
  她也不是没见识过荼风的手段,活活把人扬成冰沙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想来这太后只是知道荼风有本事,却不知道他厉害到如此地步,大意了吧?
  竹猗没来由的轻松愉快感染到了荼风,他正欲回头亲见那双带笑的眼睛。
  然而……
  荼风手中的柔荑毫无预兆地挣脱开,他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被按住了后脑勺,猛地下压。
  “咻”地一声,几乎是在他低头的瞬间,一道利剑贴着他的脑袋深深扎进了墙壁里,不见了。
  哟?大变宝剑?
  竹猗提溜起荼风的后脖领,把人薅起来。
  她正愁找不到那背后的修仙败类呢,这会儿就自己冒出头来了!
  而荼风则被竹猗一巴掌打得有些许怔愣,散乱的发丝三两缀在脸侧。
  他重新将她的手握住,才算是踏实不少。
  “方才……”
  荼风先是将竹猗上下打量个遍,确认她安然无恙,才蹙着眉迟疑开口。
  “方才有人犯贱。”
  竹猗看向仍旧瘫在软榻上没有缓过劲儿来的太后,意有所指。
  荼风没有说完的话被她直白地戳穿,心情复杂。
  “你能看到?”
  竹猗不理解荼风的疑惑,她又没瞎,为何看不到?
  再一看守在大殿里的女官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她眼眸一转,话到嘴边又话锋一转。
  “你能看到的,我当然也能看到。”
  竹猗撩开面纱,指着自己眉心的紫堇蕊,让荼风看得清清楚楚。
  太后和那些女官也将视线聚集在竹猗的身上,想要看清楚她的庐山真面目。
  荼风皱着眉,抬手就将撩开的面纱合拢,斜睨太后的眼神暗了暗,似是在警告。
  这时,太后似乎也感觉到替她撑腰的人来了,气势一变,视线划过竹猗时,笑了。
  “本宫差点忘了正事,国师也不提醒下本宫。”
  太后眼底的风情慢慢荡漾开来,但是碍于那无辜的一张脸,犹如湖心处的蜻蜓点水,无止境地泛起微澜。
  荼风脸上沉寂一片,泠寒地开口:“荼风还以为,太后是在等誉王。”
  太后嗤笑一声,丝绢掩唇,“国师这是什么话?本宫可不是那等朝三暮四的人。”
  “太后是什么样人,我等可不敢置喙。”荼风幽幽道。
  啧,刚正不阿的国师大人还会阴阳人了?
  竹猗看着荼风的侧脸,赞赏中带着些许自豪。
  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吧,但明显学得还不够到家,真到学成那天,就该冲上去一脚踩在那太后脸上!
  “国师说的有道理,本宫又岂是那些藏头露尾畏人言的宵小之辈?”太后意有所指地叹了一声,然后又懒散地一挥水袖。
  “没听到国师想见誉王吗?还不宣誉王前来一见?”
  “藏头露尾畏人言”的竹猗深吸一口气,誉王那个杀千刀的还没出现呢,她忍!
  女官传话下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誉王便昂首挺胸地来到了近前。
  这人是从宫外来还是宫里来的,一目了然。
  誉王微微欠身,“见过太后。”
  太后挑眉,秋水明眸泛着浅浅的涟漪,情意千重,却又不知真假。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本宫就勉为其难,替各位主持公道。”
  誉王听后感恩戴德,他夸张地三鞠躬,简直比祭祖还要夸张。
  而荼风却直愣愣地戳在原地宛如一根擎天柱,冷眼旁观。
  被誉王那副讨好地模样所取悦,太后扶着女官的手站了起来,点着足尖划着温泉水。
  “既然如此,那就誉王先说吧。”
  誉王闻言,顿时笑逐颜开,说:“太后容禀,数月前,本王好意招待国师荼风一行,南梁国主竟勾结府中人将府中财物洗劫一空,若非行到山穷水尽处,本王万不能追究至此,还请太后为本王做主!”
  荼风就当是听了一个蔫儿屁,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反应,要不是竹猗在后面捅了两下他的腰眼儿,他估计就能睡过去。
  “荼风是国师,不是法师。”
  他半遮的眼帘满是轻蔑的意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副宠辱不惊的淡然气度,反衬得旁边的誉王跟块腌萝卜干儿成精似的。
  竹猗明白了荼风的意思,他又没有分身术,断不会一面在誉王面前一面又在财物面前。
  这边太后玩儿温泉是玩儿上了瘾,头也不抬地道:“说的是,荼风可是连本宫这整个灵兆国都没放在眼里,你那府里是有金山还是银山,能入得了他的眼,还让他洗劫一空?”
  这话让誉王变了脸色。
  别说誉王了,竹猗也是不明所以。
  太后是不是做久了,脑子都糊涂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对誉王的明褒暗贬,分明就是让他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
  誉王皱了皱眉,脸上的笑意不但没有减淡,反倒更浓酽了。
  “世人皆知,南梁国主对我儿垂涎已久,只是苦于未曾得手,这次借国师掩护,不仅劫走了我儿,还抢了府中财物,实在是欺人太甚!”
  垂涎已久?未曾得手?这说的是她没错吧?
  “那你应该找箫猗算账去啊,找国师有什么用呢?”太后浅笑着抬头。
  如今南梁是摄政王裴子初监国,找他不比找一个无实权的国师有用?
  “当初,南梁国主可是昭告天下,国师,尊如皇亲,凡南梁之事,皆可由国师定夺。”
  誉王眸光阴郁地扫向荼风,再转向太后的时候,又是只有讨好了。
  太后点点头,“那你想如何?”
  深吸一口气,誉王眉毛颤抖地看向荼风,一字一顿:“本王心知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然,若非走投无路,本王也不会劳烦太后,做到这般地步……”
  太后面露不耐,直接打断道:“想要什么便说,啰啰嗦嗦烦死了!”
  “本王要国师手里的血蝉。”
  誉王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目的,他眼眸深深,一副吃准荼风不会拒绝地笃定。
  只可惜……
  “让誉王失望了,荼风手里没有血蝉。”
  誉王拧眉低吼,“怎么可能?北越帝的血蝉和知瑶公主的血蝉分明都给了你!”
  荼风冷冷地看着誉王有些狰狞的脸,缓缓抬起了竹猗的手,“我都给了她。”
  誉王一愣,忽而上天忽而入地的落差感让他发出了一种类似动物的低鸣。
  他看着包裹在白纱中的人影,双眸一沉,也顾不上实在别人的地盘儿上,抬手就是一掌只取竹猗面门。
  “血蝉,本王要定了!”
  “呵!”
  竹猗扯起一抹讥讽的笑,熟门熟路地按下荼风的脑袋,邪肆的气势不再压抑,反身暴起就是一脚,狠狠踹上誉王的心口。
  誉王没想到会踢到铁板,被暴虐的罡气瞬间震断十数根肋骨,腾空而起后掉进了身后的温泉池里。
  那巨大的动静掀起不小的水花,甚至溅了些在太后脸上。
  好一朵出水芙蓉啊……
  “废物。”
  竹猗撇撇嘴,这次倒是温柔地捞起了弯腰的荼风。
  “你的伤还未好,不宜动武。”
  荼风不赞同地蹙眉,看着竹猗的眼神却又很无奈。
  “放肆!”太后指着竹猗的手都在抖。
  竹猗看了一眼已经漂起来的誉王,然后才看向太后,“我忍你很久了,再放肆的都有,可愿一试?”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那真正的藏头露尾之辈才是她要刀的。
  那太后颤着手指抖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句整话来,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竹猗行凶之后,和荼风大摇大摆地离去。
  “你之前,跟这疯女人认识?”
  竹猗不紧不慢,和荼风一齐朝宫门外走着。
  荼风正欲开口回答,又忽然想起闻玥的叮嘱:“女人问起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一定要说不认识,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认识。”他点头。
  通常来说,闻玥的每次叮嘱都有问题,他只要反着来就没错。
  “她明显是看上你了,这次假借誉王之口,也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
  “那你知道那犯贱的人是谁吗?”
  竹猗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透过白纱注视着荼风。
  荼风沉吟良久,“灵兆国的太上皇。”
  竹猗惋惜地摇摇头,死老头还挺长情,死了就死干净点吧,硬要诈尸还魂,回光返照,影响人家姑娘第二春,把人都吓变态了不是?
  她还以为有什么宫闱秘辛可以听听呢。
  “这太上皇是修仙死的?”
  荼风点点头。
  灵兆国自古以来就有修道成仙的白日梦,尤其是那些追求长生不死的皇室中人。
  除了灵兆的开国皇帝有羽化的先例之外,其他的都排队去喝孟婆汤了。
  要说长生不死的话,或许还剩下了一个人……
  “灵兆的阴太师不是号称灵兆守护神吗?他怎么死的?”
  竹猗重新走了起来,速度越发慢了。
  “阴太师是死是活,还未有定论,不过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必定是隐姓埋名地躲在某个地方。”
  “你们做国师的,是不是都很了解对方啊?”竹猗懒洋洋地问。
  荼风说:“陛下曾经说过,了解敌人,一定要比了解自己还要深刻,只有如此,每次出手才会是致命的。”
  “那你还真听话。”
  “嗯……到宫门口了。”
  大老远的,闻玥就挥舞着臂膀打招呼,生怕蹦不高低于视线范围之外。
  对于荼风和竹猗二人能够全须全尾地从皇宫里出来,闻玥觉得理所当然,又不可思议。
  不是说没有一个美男子能够活着走出灵兆国皇宫吗?
  害得他吓了半死,没想到荼风这个神棍倒是出来了,真是白担心自己的贞操了。
  看着闻玥脸上那变幻莫测的表情,竹猗直接一个暴栗锤在他的后脑勺。
  “安静点!脑子里的狗叫吵到我了!”
  闻玥,“!……”
  他是敢怒不敢言啊,况且他脑子里那些想法确实不怎么光彩,只能憋屈地瞪着她。
  竹猗就像没看到似的,径直往远离皇宫的方向离去,总感觉有什么脏东西即将靠近,再不走肯定就得被缠上。
  “这次,你又要抛下我?”
  一声沉郁铮然的声音从宫门那头传来,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闻玥一看情况不对,手中的折扇摇得慢了下来。
  竹猗略微转身,便不期然被一指劲气掀翻了斗笠。
  白衣翻飞,飘然若仙。
  斗笠的轻纱拂过,与白纱同染雪色的发丝散落,眉心处的紫堇蕊流转着鎏金暗芒。
  清冷绝尘似仙,也魅惑艳姝如妖。
  竹猗拧眉,该死的苏曼耶,还她斗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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