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谁说 千目镜不竭?

  打下一片江山,可能需要三年五载。
  也可能只需要三五天。
  华家父子并没有赶来索布,被毁得差不多的灵兆皇宫正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除了巡逻的铁甲卫,无人出没。
  “一个把自己埋在竹林里,一个把灵帝种在泉池里……疯了疯了,南梁完了!”
  闻玥晃着手里的酒壶,满脸青黑的胡茬,落满疲惫与颓废。
  比起他提到的两位,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宁宇望着头顶处的沉闷穹宇,没说话。
  一双温柔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那日从茧子里出来之后,看到的便是满目疮痍,几乎被夷为平地的灵兆皇宫。
  浑身血污的国师颓坯地跪坐在地上,阶前盛放着朵朵血花,是这灰白天地间中唯一鲜明的色彩。
  裴子初和闻玥并未像国师那么失控,但也没有那么正常。
  闻玥望着天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裴子初面无表情,眼尾微红,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寒风掠过,那张妖孽而危险的俊脸也仿佛褪去了最后一丝温度,终于变成了冷血的模样。
  这充满煞气的可怕少年,真的就要彻底成为第二个暴君了吗?
  就因为,一个女子的离世……
  “她不是妖女吗?妖女,怎么会轻易地死掉?会有转世什么的吧?”
  闻玥继续说着胡话,酒气熏天地凑近夏宁宇。
  “嗝……”
  夏宁宇,“……”
  “妖不仅不会转世,也还会入梦,你若想见她,就早些休息吧。”
  夏宁宇抽出闻玥手中的酒壶,按着他的肩膀将薄毯拉过头顶,盖住。
  闻玥也确实不省人事了,闭上眼,嘴里念叨着什么沉沉睡去。
  夏宁宇仍旧继续地看着沉沉夜幕,润泽如水的眸子里潜藏着太多不具名情绪。
  “会再见的吧……”
  他高举酒壶,遥遥地相敬空无一物的夜色。
  辛辣的烈酒滑入喉,他呛了几口,随血色一起漫上脸颊的,还有朵朵绯色的樱花……
  无瓦遮檐的千泉殿。
  裴子初抬手止住铁甲卫对灵帝的鞭打,诡异的重瞳阴郁地看着他。
  “你以为,你咬死不说出千目镜的下落,本王就拿你没有办法?”
  灵帝恶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沫,“摄政王还有什么手段,不妨一并使出来,孤受着就是,可这千目镜不是那妖女毁的吗?你该去找她要才是!”
  杀了母后,又灭了父皇,还将皇宫毁得一片狼藉,他如何还有脸让自己交出千目镜?!
  “你的胆量,让本王刮目相看。”裴子初阴冷的视线扫过他身上的褴褛,像一头暗夜独行的嗜血残狼,“好在,裴太师不曾如你一样嘴硬。”
  话音刚落,铁甲卫抬着一个两颊扑着腮,鳞片被生生刮去一大半的不人不鬼的东西,走近。
  “陛下……”
  血肉模糊地伸手,向被绑在柱子上的灵帝颤声呼喊。
  灵帝皱着眉头不禁后缩,紧贴着柱子上,略有惊讶,犹疑道:“……裴太师?”
  “看来灵帝的眼神也不错,这畜生都烂成一团泥了,也能认得出。”
  裴子初的声音比夜寒凉,轻飘飘地传进灵帝耳中。
  灵帝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惊惧,他移开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裴子初,冷笑一声:“摄政王……就凭这么一个冒牌货,就想逼孤就范?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是吗?”
  “别说此人身份存疑,就算他真是裴太师,那他也应与孤一同为灵兆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决计不会向你这等乱臣贼子低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裴子初缓缓点头,“灵帝说的是……”
  话还未说完,他便一脚狠狠踩在裴太师手上。
  直到一道骨头碎裂声响起,裴太师那痛呼声渐渐扭曲,他才继续道:“听到了吗?灵帝让你去死,只有本王能留你一条命,现下是否要说出千目镜的下落?”
  “你……”
  灵帝高高昂起的脖子一梗,似是没有想到自己方才那一番慷慨激昂,仅仅被浓缩成了一句“灵帝让你去死”,还拿去威胁人。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我说……”
  裴太师含糊不清地说着,同时伸手要去抓裴子初的脚。
  却被毫不留情地踢开。
  “哼,摄政王莫不是疯了?这世上只有灵兆皇室才知……”
  “就在你脚下……”
  灵帝话还未说完,就被裴太师揭了老底,嘴角一抽,无话。
  一时竟不知该痛骂裴太师通敌卖国,还是该惊诧裴太师为何会知道千目镜之所在。
  “看来你这条命,本王杀不得了。”
  裴子初不免有些遗憾,朝一旁的铁甲卫挥挥手,“带下去,绝水,自生自灭吧。”
  “裴子初!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啊!”
  裴太师嘶哑着嗓子,暴突的眼珠结着蛛网般的血丝,瞪着裴子初疯狂地想要挣脱,满是不甘。
  他那非人哉的模样只对心灵脆弱的灵帝产生了不小的视觉冲击,至于裴子初……
  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铁甲卫更是懒得应付,一脚踹晕,粗暴拖走。
  “挖吧。”
  裴子初把玩着手上血红的七星戒,背过身去,不再看失魂落魄的灵帝。
  一大批金吾卫扛着铁锹和尖镐冲了上来,只路过时扫了灵帝一眼,便低着头,顺着那早已干涸的温泉赶紧开挖。
  灵帝已经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了。
  或许也该认命。
  依仗的裴太师出卖了皇家最艰深的秘密,还是个隐藏多年的怪物。
  本该死守皇宫到最后的金吾卫,也成了敌人手里的刀。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一株清冽的水流冒了出来。
  重新填满着这满殿的坑洼。
  覆盖废墟,掩去尘埃,洗刷着刺鼻的血腥。
  灵帝像是猛然惊醒,剧烈地咳嗽着。
  又喷出一抹猩红。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裴子初盯着脚下越来越积聚的清澈,“是为什么那个老不死的会知道千目镜的下落?还是……”
  他转过身,看着灵帝,“为什么本王不杀了你?”
  “摄政王还真是洞悉人心……善解人意啊,想必你也是因此得了那暴君不少恩宠,无怪乎……你为了她,如此拼命。”
  裴子初并不在意他话中的嘲讽。
  就像灵帝所说的,他的确洞悉人心。
  灵帝在他面前,就如同一张透光又透风的牛皮纸。
  激怒他也无用,本就无意杀他。
  望着越来越充盈的水池,裴子初说:“很快,很快就能再见了。”
  “人死如何复生?”
  灵帝冷声嗤笑,真是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如此没出息,竟为已死之人将这世道搞得乱七八糟。
  “看来灵帝并不知道,千目镜为何会是灵兆秘宝。”
  裴子初抬眼,睨着灵帝的眼神平淡如凉口涩茶。
  灵帝没说话,直勾勾望着裴子初的视线说明了一切。
  他不知道。
  除了知道这千目镜能够千里追踪、青春驻颜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呵。”裴子初的眼神变了,变得浅薄地怜悯。
  “灵兆自古就寻求的长生,竟不知就在脚下,灵帝,你若早一点知晓,太上皇兴许还能活。”
  “都到了这个时候,摄政王还有心思诓骗孤……”
  他说的话,灵帝是半个字也不信。
  若真如他所说,岂不是天大的荒唐?
  “灵帝是觉得,你配本王花这份心思?”
  摄政王一步一步走向泛着莹蓝光泽的水池,蹲下身,伸出手掌拨弄出一圈一圈荡漾的波纹。
  “在摄政王眼里,孤自然比不上暴君之威。”
  “她本就是无人能及,若你见到她,便会觉得千目镜毁得不冤。”裴子初收回手,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来摄政王也有不了解的。”灵帝莫名地有些得意,“千目镜本就是不竭之水,除非海枯石烂,灵兆不竭,千目镜永远都会是灵兆秘宝……”
  “谁说,千目镜不竭?”
  “阴太师!”
  “本王差点把他忘了……”裴子初举目望天,零星闪烁,他忽而看向灵帝,“他应当是这世上最想毁了千目镜的人。”
  “此话何意?”
  “太上皇殡天之前将阴太师封印于墓中,让裴太师辅佐于你,但裴太师并未将千目镜的原委、甚至效用相告,甚至任由太后胡作非为,完全是因为千目镜便是你们灵兆皇室从裴家抢去,挟制阴太师的玩意儿罢了。”
  “你……”灵帝眼神呆滞地回想着方才裴子初说的话,“胡说。”
  “灵帝不是看到了吗?何苦自欺欺人。”裴子初摆摆手,撤下所有的金吾卫。
  灵帝的眼睛动了动,远远望着那一池平静,“裴太师是鲛人,那你……也是吗?”
  “不要将本王和那畜生混为一谈。”裴子初语气淡淡的,眼中的厌恶却无比刺眼。
  一个靠着生食异族血肉来武装自己的畜生,凭什么为人?
  “呵呵!你抛得开吗?别忘了,你姓裴,就算你再如何否认,你也摆脱不掉。”
  灵帝已经渐渐魔怔了,只想让这个罪魁祸首跟自己一样痛苦。
  哪怕只是流一滴血,他也觉得痛快!解气!
  “何须摆脱?灭了就是。等灵兆彻彻底底成为南梁的附属国,届时,本王会来向灵帝请教同样的问题。”
  裴子初平静地叹了一声,“到时候,应该叫灵王了吧?”
  灵帝气得不再说话,他倒想看看,那暴君是否真的能够回来!
  若是不能,就休怪他仰天长笑,好生羞辱回来以报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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