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今夜不宁静

  广州,薰衣草幸福家园小区黄东家。
  吴双凤挺着膨大的腹部靠在客厅沙发上仰坐着,黄东拿着拖把在清洁地面。已经七岁的冰冰,下午放学回来后,就坐在吴双凤的旁边,打开大屏幕电视观看动画片。
  吴双凤忽然“哎呦”地叫了一声,腹中的孩子正在里面乱踢,她忍不住用手轻抚腹部。在旁边的冰冰转过身,也用小手轻轻地抚摸了她妈妈的腹部,说:“妈,是不是弟妹又在乱踢您了。”
  “是啊,你弟妹急着想出来跟你一起去玩呢。冰儿,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吧,他长大了可以保护我这个姐姐。”冰冰笑着说。
  “可是,也许妹妹更能合适你,可以陪你一起睡,一起在床上聊天。弟弟的话,可能只爱在外面玩耍而不理你这个姐姐呢,还得你生气地去外面找他回来吃饭。”
  “他爱玩的话,我就带他去学校上课,教他学写字。学校操场那么大,随便她玩,校门有保安值守,不怕他会丢。”
  冰冰展开她的想象力兴高采烈地描绘梦中愿景。
  “冰儿,你想得真美,只怕你字未写得一个,作业本先被你弟弟全撕烂了呢。”
  黄东停下拖地,对冰冰笑着说,又剥了水果盆上的一只橘子递给她吃。
  “爸,不会的,我弟弟一定会很乖的,跟我姐姐一样。”冰冰接过黄东递过来的橘子笑道。
  “如果将来你的弟弟也能像你姐姐一样优秀的话,我这个做娘的无论多苦都满足了。听你丫头说甜话,我就是喝白水当饭都觉得很幸福。”吴双凤似乎忘记了冰冰还是个小孩子,说着成人味道的话。
  黄东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吴双凤说:
  “高龄妊娠与普通妊娠不一样,你有什么异常感觉要及时告诉我,让我早点争取时间。”
  “瞧你这说的,好像我要过难关似的。如真的有那个,只要保住我们的孩子就行了。我无论怎么样你一定要记得,先保证孩子平安了再考虑我。”
  “我两个都不会放弃,用我来换取也行。”
  “孩子他爸,好好的你说什么傻话?放心,我和肚子里的宝宝会没事的。”
  正说着,门铃响了,冰冰忙跑去开门。门开后,她高兴地跳起来扑向来人怀里喊着:“姐姐,你可回来了。”
  黄小芹一手提起行李箱,一手搂着冰冰笑嘻嘻着跨过门槛进了屋内。
  “芹儿,你回来也不预先打电话告知一声,让我们去楼下小区大门接你。”吴双凤吃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黄小芹见状,忙摆手制止吴双凤:“妈,你别动,好好坐着。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回来,不用人去接。不想告诉你们,也是防你们花精力去替我准备这准备那,有时间不如顺其自然地好好休息。爸,你也真是,我妈妊娠那么辛苦,你就不能照顾好一点吗。”
  “我已经把你妈宠成小公主了,只差没把她捧在手心上了,不信你问她吧,我是不是把她像颗糖一样含在嘴里。”黄东有点委屈地苦笑着说。
  “芹儿,别怪你爸啦,他已经够模范了,你不见都是他一个人在忙吗。”
  “妈,好吧,看在您的面上,不怪老爸了。说您的吧,您有没有按时去产检?”
  “妈全听你的话,每周都去一次的啦。医生说一切正常,还说这个年龄段的孕妇有我这种孕情良好的不多见,比初孕者还优秀。医生还告诉我,预产期就是这三天内了。”吴双凤说到这儿时一脸的光彩。
  “这么说的话,我对我的梦能实现更有信心了。”黄小芹兴奋地拍着手说。
  “姐,你都是一个新妈妈了,还有什么梦?”冰冰很好奇,小小的她认为梦应该是属于像她如此稚嫩的年纪的。
  “等弟弟或妹妹学会走路了,我们全家出国旅游一次,这算不算是一个美梦?”黄小芹直勾勾地望着冰冰问。
  “算,老师就教会了我外面有很多国家,比如泰国、瑞士、新西兰……”冰冰扳着手指数出来,好像泰国瑞士出了小区大门过了几条街道就到了一样近。
  “冰冰,你最想我们去哪儿玩好?”
  “瑞士吧,这个名字好听。”冰冰想都不想就说。
  黄小芹不禁乐坏了,说:
  “那好,姐姐答应你,我们为妈妈加油!等弟妹长大了一点,我们全家去瑞士观光旅游。”
  “妈妈,加油!加油!”冰冰、黄小芹及黄东一齐对吴双凤举拳喊着,把吴双凤弄得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好抚着大肚子看着他们三个那个傻欢乐的劲儿。
  在大家有说有笑的当儿,黄东回到厨房做好了晚饭。
  夜色来临,华灯初上。笑语声声里,电视桌旁的蝴蝶兰优雅开着,像是人间温馨的情意在绽放。
  市妇幼保健院。
  黄小芹回广州两天后的下午三点,吴双凤开始出现产前征兆,黄小芹急忙打电话叫救护车把吴双凤送到了妇幼保健院。刚入住妇产科待产房,黄小芹就跑上跑下陪吴双凤完成各项必要的常规检查,还意外在血液项看到继妈的血型和自己一样同是Ab型,不由得感叹自己与继妈的母女缘,真是上天给安排的缘分。
  后面通过了一系列的分娩前内检后,妇产科医生说目前情况暂时正常。但有过难产经历的黄小芹,表面平静之下,内心却仍在紧揪着,仿佛有一条绳索在套住她的心。只要未见到母子平安出来,就无法解套一样。
  可她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尽量表情从容,给呼吸有点喘气的吴双凤予以最大的信心。
  大家静静地等待着,只有床边小桌上倒的一杯热开水,袅袅地飘散着雾气。
  被护士扶着从待产房转去分娩室的那刻,吴双凤忽然抓住了黄东的手,有点急促地说:
  “东哥,记住,无论在分娩时出了什么事,你们一定要央求医生优先保证孩子平安。”
  “凤,放心吧,有医生在,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黄东心中虽然七上八下,但仍装着轻松的样子安慰吴双凤。
  “妈妈,你要放下心,越放心,我们的宝贝就越会平安。进去后一切交给医生,您什么都不要乱想。”黄小芹俯下身轻抚吴双凤的胸口,坚毅地望着继妈说。
  吴双凤默默地点头。
  分娩室的门关上了,走廊里是扑面而来的骤然静默,仿佛能听到地板瓷砖分子相互间的交流声。黄小芹望了身旁呆若木鸡的父亲一眼,体会了他内心深处的翻江倒浪,风雨飘摇。近一年前,她在南京被推进产房,无法知悉外面的欧子元和家婆钱裕芳的那份焦虑,此刻她是真真切切地尝到了一样的滋味。
  没有一个母亲是容易的,高龄产妇比普通产妇更多一重重的危险。
  “爸,我们们去椅子上坐一会儿吧,站久了太累。”
  说罢,黄小芹扶着黄东的手臂,缓缓朝走廊的座椅上走去。黄东点点头,不说话,只依着黄小芹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后,有一个护士从妇产科诊室走出来,来到两人面前,问道:
  “谁是黄东?请到妇产科诊室一下。”
  黄东从座椅上起身应答说我就是黄东,随护士进了妇产科诊室,黄小芹也跟上去。
  妇产科主治医师,看了一下吴双凤的各种检查单,这才缓缓地对黄东说:
  “吴双凤属于高龄妊娠和高龄产妇,由于年纪偏大,身体素质各方面比正常的产妇要差,在分娩过程中容易出现难产的情况,也容易出现产后大出血、凝血功能障碍、羊水栓塞等并发症。这些风险需要提前和你们说明,知晓可能存在的各种风险,并同意医生针对各种突发情况抢救的,就在手术书上签字。”
  “医生,无论如何,一定要先保证大人安全。”黄东心里很慌,但优先保证吴双凤安全,他是不假思索就说的。
  “爸爸,你别紧张,相信医生。继妈和宝宝两个一样重要。”
  “是的,我们都是在全力保证大人婴儿两个平安,这个签字只是风险提示,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而已,别过度紧张,没事的。”主治医生平静地对黄东说。
  黄东的手一直哆哆嗦嗦的在纸面上写不下字,黄小芹见状只好替他签上了字。而后,主治医生走进了分娩室,门又紧闭上了。黄东父女又返回座椅上呆坐着。时间的每一分一秒,好像是由一只饿了半个月的蜗牛在吃力地拖着往前搬运。
  才下午四点,外面的天色突然间就变得越来越灰暗,仿佛有大雨要来,却又不是真的要下雨,但空气就是压抑得让人苦闷。
  尽管时间在悄悄流走,分娩室的门依旧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好像那门扇只是一幅悬挂在墙上的画。“产房重地,保护隐私”的八个字,如同一个来巡晚自习课的老师,在他的目光横扫之下,静静的走廊里,连顶上的灯光都害怕发出声音。
  平素就不善言语的黄东,落坐在座椅上之后,仍是呆呆的表情。他不时张开手掌,让掌心沁出的汗散发掉。
  黄小芹一会儿望向分娩室,一会儿打开手机,试图用刷手机看新闻来冲淡掉这份煎熬,可是效果不大。她只好踱到走廊一头的窗子前,望向窗外一棵高高的木棉树。花期已过的木棉树全换了新叶子,一树浓荫下,是向它慢慢包围过来的暮晚。
  产程漫长,而父亲一整天了都处在极度紧张中,已经好长时间滴水未进了。黄小芹这才想起平素身体就不太好的父亲,饥饿之下是否受得住这份煎熬。她忙走回座椅,轻声问黄东道:
  “爸,妈妈一时还不会那么快就可以出来,你还是先去外面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爸爸不饿,还是你先去吃吧,不用等我,我们轮流着守门,分娩出来了也有人照应。”黄东看了一下同样憔悴的黄小芹说。
  “那我就再等一下吧,我也饿,只担心你。”黄小芹只好无奈的又坐回座椅,转头盯着分娩室一动也不动紧闭的门。
  此时,仿佛时间是静止的,灯光静止的,人内心的焦虑也是静止的,好像这个星球倾斜靠在巨石边。
  忽然,门开了。黄小芹也顾不上身边的黄东,站起就朝分娩室门口小跑过去。室内走出来一个护士,手里抱着一个还沾着血迹的婴儿。
  “黄东家长,恭喜,是个男婴,孩子一切正常。”
  “太好了,谢谢医生,谢谢。”黄小芹望着在护士手中不时手挥脚蹬哭叫着的小弟弟,狂喜一下子倾泻,但她没有失态的爆发出来,只是不停地向护士致谢。
  “大人怎么样了?”紧追上来的黄东来不及分享中年得子的喜悦,只担心妻子的安危。
  “大人的情况目前还可以,主治医生正在处理中,放心吧。”这个护士安慰了黄东一句,又抱着孩子进产房去,产房门又闭上了。
  “爸爸,继妈真伟大,拼死给我们黄家留下了一脉香火。”
  “正是因为如此,只要她没有平安出来,我的心就一直吊着放不下来。”黄东依旧忧心忡忡地说。
  “爸,你就不要再忧虑了,你不见护士说大人现在也是很平安的吗?何况现在医疗技术那么先进,继妈一定会平安出来的。”说罢,黄小芹轻拍父亲的后背,让他心舒一点。
  黄东无论黄小芹说什么做什么,只是死死的守着产房门口,黄小芹拉他去座椅坐也不肯去了。他就静静的呆立在门口正中,生怕里面的风趁他不留神时溜走一缕。
  约半个小时过去了,分娩室门又突然打开,一个护士焦急地跑出来。
  “我妈妈怎么了?”黄小芹从护士的神色感到不妙。
  “情况有点不理想,产妇产后突然大出血,出现凝血障碍,需要请求血液科支援。”说罢,护士急急地往别的诊室跑去,似乎是要去拿什么东西。
  不一会,这个护士带着其它诊室的医生来到了产房并进去了。
  护士们慌乱的脚步刺激着黄东,此刻他突然觉得头晕目眩,颤抖着的身子站立不稳一直在摇晃,像底基掏空只剩两块砖的一堵墙。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见此情景的黄小芹也不由得惊慌地从座椅上起来跑过去扶住黄东。里面的继妈情况危急,外面的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再有事了,要不,双重压力同时施加在她的身上,再坚强的她也承受不住了。
  她赶紧搀扶着黄东慢慢移到座位上坐下,双手胸前背后同时捋着,让父亲顺气一些。
  “爸,你镇定一点,好吗?要想继妈和弟弟平平安安的,你是一家之主首先不能有事。因为只有你这座大山做好坚定的屏障,继妈母子两个人才有依靠的地方。”
  到底是这句话激起了黄东的能量,他长吁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紧张,才缓缓地说:
  “芹儿,你说的对,我不能倒下,只有我坚强了,你继妈她们两个才会平安。”
  “是的,爸,心情要保持平静,什么都不要乱想,相信医生,相信继妈顽强的生命力,一切都会变好的。”
  “好,爸听你的。”黄东紧咬着牙齿说。
  已经夜了,吊顶的灯光没有让屋外的黑暗渗入,但风还是携带着夜凉潜行在安静的走廊。妇产科白天人就比其它科室的少,晚上自然更加寂寥。黄东父女两个人,如两尊泥佛一样,对夜凉和饥饿早已无动于衷,甚至已经记不起在产房外守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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