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抱紧一点

  夜凉如水,月色柔得像丝绸一样。
  盛意在沙发边蹲了好一会,一直到腿都蹲麻了。深秋的夜晚还是有些冷,他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呼吸和动作都不自觉地放轻。
  这个房子的客厅实在很小,仅仅摆下一张沙发已经占据了大半的空间。
  傅霁寒身材修长,整个人躺在一张小沙发上显得拥挤且无处安放。也许是因为很难真的睡好,所以梦中也总是蹙着眉头。
  盛意轻手轻脚地起身,沙发上的人窸窸窣窣地侧过身,一只宽大炙热的掌心突然轻轻地钳制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不会锢得人腕骨发疼,只是恰好能抓住他,炙热的温度随着肌肤相接的地方一点点传递过来。
  “盛意。”
  嗓音沙哑而疲惫。
  盛意旋手挣脱,却一步也挪不开道:“你的毯子掉了,我就是顺手帮你拉一下。”
  黑暗中,沙发上的人呼吸乱了乱,令人猝不及防地拽过盛意,牢牢地抱住他纤瘦的腰肢,声音带着一些不正常的嘶哑:“小意。”
  他抱得很紧,盛意几乎不能动弹。棉质的灰色睡衣被抓出褶皱,沉重炙热的呼吸从下方传进耳膜,盛意下意识抬手,想要推开他。
  隔着睡衣,盛意感受到轻重不一的柔软在试探着触碰,他低低地垂眸,双手轻轻搭在傅霁寒肩颈。
  裸露出来的肌肤依然滚烫,盛意不自然地缩回手,声音在漆黑的客厅里显得有些模糊:“你发烧了?”
  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他撩开身前之人额际的碎发,摸到一片潮热的温度。
  盛意没法推开他,他四下里看了看,摸黑往沙发右上角探了探,触到凸起的开关。轻轻一摁,整个客厅都亮起来。
  傅霁寒还是不肯松手,他只好顺着劲蹲下来,那张冷峻贵气的脸便近在眼前了。
  “松开你会跑掉。”他固执地说,眉峰轻轻蹙起,嘴上还要继续威胁人:“跑一次我抓一次,直到你没力气再跑为止。”
  “那你病死吧。”盛意说着,伸手去勾放在茶几上自己方才倒好的水,然后一言不发地怼到他唇齿间,“喝。”
  傅霁寒动作极慢地抿了一口,眼神却依旧犀利地放在盛意身上,扣在他腰间力道没有松动。
  一口水下肚,精神跟着清醒了一些。傅霁寒对他说:“盛意,我好想你。”
  盛意眼神微顿,继而把杯子重新放回茶几上,动了动想要起身:“我去房间给你拿退烧药。”
  身前之人还是不松手,傅霁寒越靠越近,整个埋在他肩颈处,炙热的呼吸喷薄在脖颈处,鼻音渐重:“为什么一声不吭?”
  盛意动了动唇,他又兀自说:“你说你喜欢伦敦,我们可以一起去。留学、定居、旅游,什么都好。为什么要一走了之?”
  脖颈处淌开滚烫的湿意,盛意浑身一僵,话几乎就在嘴边。
  傅霁寒艰涩地说:“别再这样对我。”
  会让人疯掉。
  窗外传来遥远汽笛声和电动车从楼下穿行而过的声音,这一片靠近马路,夜里并不怎么安静。
  然而嘈杂纷乱的一切像是被隔绝在这间房子之外,呼吸声近在耳边,盛意还是不自觉地伸出手,虚虚地碰了碰他的头发。
  “我只是不想连累你。”盛意眼眸安静又温和,他遥遥地回忆了一下:“你妈妈说,我那时候继续待在你身边,会毁掉你的。”
  “她说,你会忘记我,生活得很好。”
  过去这么久以来,傅霁寒一个人撑起倾颓的企业,一步步越走越高,成为让人逐渐无法忽视的存在。
  “后来我也想过来找你,但是我们之间隔了很多,差距越来越大。除了过去这一份不成熟的感情,我好像没什么理由再去见你。”
  旧人重逢,总要越来越好才好相见吧。
  傅霁寒愣愣地抬起头,眼眸中似乎有光点在闪烁。
  失神间,盛意趁势松开他的束缚起身,“行了,你好好躺着。”
  他从房间的床头柜里拿出来家庭医生留下的医药箱,在里面翻找出来体温计和退烧药。
  测了一下温度才知道,傅霁寒已经烧到三十九度。如果是盛意,早就烧得意识模糊了,绝对不能再拉着人说上好半天的话。
  盛意把水和药放在桌上,叮嘱傅霁寒吃掉。客厅里的确有些阴冷,一床薄被撑了好几天他也一声未吭。
  盛意说:“冷的话你怎么不说?”
  傅霁寒嗓音低哑,眉眼冷冷地偏过头:“你又不会心疼。”
  “身体是你自己的,跟别人有什么关系。”盛意简直气急。
  傅霁寒睨他一眼,仿佛在讲“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令人一时无言以对。
  盛意说:“你去我爷爷房间睡或者回杭湾君庭。”
  等了半天,傅霁寒没听见第三个选择,漠然地躺了回去,低冷地说:“我就睡这里,死不了。”
  看他还是这么固执,盛意从房间里拿出一床略厚的薄被,往沙发上的人身上一堆,四个角拉开把人盖住。
  傅霁寒眉眼更冷了:“你在盖尸体吗。”
  不想让他进房间就别管他了。
  盛意垂眸盯着他说:“捂一身汗,明天就会好了。早上医生会过来,让他再给你看看。”
  他微微抬头,越过傅霁寒上空,抻着手臂伸过去关灯。
  傅霁寒不需要抬眸就能看见睡衣下白皙薄瘦的腰肢,他抿了抿唇,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客厅又恢复了宁静与黑暗,盛意重新关上了房间的门。
  一大清早,家庭医生就照例过来敲门。
  敲了很久都没人应,盛意模模糊糊爬起来,傅霁寒还在沙发上沉沉睡着,昨夜让他捂着的被子全数落在了地上。
  盛意哈欠一收,先过去开了门。
  门外之人穿着休闲的蓝色外套,面上带笑,轻快地打了个招呼:“小意,刚起啊,我有没有打扰到你们?”
  盛意怔了一下,迅速理解了他话中歧义,往旁边让开一条路,睡意全醒。
  “你怎么来了?”
  李明时说:“临时顶一下小廖医生,过来看看你和阿霁。”
  他微一抬头,很快便看见沙发上躺着的身影,表情诧异地说:“他还没把你哄好吗?”
  盛意生硬地避开了话题,只是提醒他说:“你来的正好,傅霁寒昨晚开始就有些发烧,你来看看。”
  李明时微微走近,伸手探了一下温度,还是很烫,“昨天吃退烧药了吗?”
  盛意点头说,“吃了的。”
  “嗯,”李明时看了一下这张对傅霁寒来说过小的栖身之地,心里霎时同情起来:“这个季节忽冷忽热,昼夜温差还是很大的。一不小心就容易染上个感冒发烧、头疼脑热。”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疑惑不解:“你们这是体验生活?”
  盛意尴尬地说:“我以前住这里,傅霁寒把它买下来了。”
  李明时点点头表示理解了,他还是说:“但他这样缩在沙发上也不是办法。”
  “他不愿意睡在房间,我让他回杭湾君庭他也不回去。”盛意说。
  “你让他睡哪间房?”
  盛意指了指:“我爷爷那间。”
  李明时了然:“废话,因为他想跟你睡一个屋。”
  “……”
  没法子,盛意把人拉去自己房间。他跟李明时一人一边架起傅霁寒,往盛意的房间去,把人放在床上。
  盛意倏地被他抓住右臂,傅霁寒虚弱地睁开眼睛,语气仍旧固执:“你要去哪里?”
  盛意说:“我去给你拿药。”
  “不行。”傅霁寒眼神移向李明时,不客气地说:“让他去。”
  “你先放开我。”盛意旋了旋手腕,没能甩脱。
  “不。”哪怕病中力气仍旧很大。
  李明时扫了扫他一脸固执的苦相,在中间转圜说:“我看着呢,小意跑不掉。”
  傅霁寒拿目光冷冷地看着李明时,手里的劲头勉强松懈下来。
  盛意不喜欢这种被人随意掌控的感觉,面色微沉地出了房间门,李明时悠悠跟在他身后晃荡。
  “发个烧而已,没什么大事。”李明时佯装随口说,“不用管他,你想走就走。”
  盛意心上有些气愤,“去哪里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又不是他的犯人!”
  “抱歉,”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房间里的话不太合时宜,李明时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傅霁寒可能是这个意思。”盛意垂眸,盛了一杯热水放在桌上,滚烫的水还冒着热气,“他觉得我是一个随时会逃跑的犯人。”
  李明时沉思一会,忽然说:“阿霁这些年,的确变了很多。从前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现在好似冷静沉稳了,心里的情绪其实一直很不稳定。”
  他耸了耸肩:“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盛意跟着皱了皱眉。
  李明时挑眉看着他:“当初你被徐云锦送走后,阿霁满世界找了你大半年。他跟傅致堂闹翻,又被家里人抓回去。”
  傅致堂是他爷爷的名字。
  盛意微微抬眸,听见他继续说:“大概过了一年?我不知道,他说他真的找不到你了,后来一度想过要自杀。”
  “什……”他愕然。
  “没真的干傻事。”李明时及时说。
  盛意心里却未松懈,像是压着一个重重的石头。
  李明时说:“因为徐云锦女士及时地把你的朋友圈还有那些旅游视频都发给了阿霁。”
  盛意清楚徐云锦的目的,此刻默不作声。
  李明时笑了笑说:“我也看过。看起来你在国外还是挺开心的,阿霁看过以后突然就冷静下来了,这才断了要自杀的念头。”
  盛意眉眼愈发黯淡,半是庆幸半是嘲弄地叹了一口气:“还好他终于发现这样很不值得。”
  “不是的。”李明时耸肩摇了摇头。
  他说:“阿霁是觉得,只要活着,就会有再见到你的一天。”
  盛意忽而浑身一震。
  那些用来炫耀、劝他忘记、要骗他心灰意冷的朋友圈和视频,不仅没能让人痛苦地放手,反而让他愈发坚定、一天天固执下去。
  李明时说:“我想,他应该是有一些心理上的问题。毕竟一种念头在一个人心里盘桓这么多年,已经逐渐到达一种恐怖的地步。所以他对你有任何要离开的迹象都十分敏感,这可能是一种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该说的他都说了,离开前他吐槽盛意和傅霁寒:“你们两个病号整整齐齐凑一床怎么了,都是犟种。”
  晚上傅霁寒终于退了烧,盛意伸手探了探,松了一口气:“你感觉好点了吗?”
  傅霁寒眼眸漆黑,盯着他摇了摇头。
  盛意轻舒道:“感觉无力和头疼都是感冒发烧后的正常现象,过几天就好了。今天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去我爷爷房间。”
  “不要。”他蹙眉拒绝,虚弱地哑声说:“你在这里,我睡沙发。”
  说着,傅霁寒当真撑起身体,作势就要掀开被子下去。盛意咬牙,耳朵微微的红起来,“一、一起睡,好了吗!”
  傅霁寒动作顿了顿,诧异地抬眼看着他说:“好。”
  他们已经很久没再睡在一张床上,想起过去傅霁寒那些粗暴和蛮横的事情,盛意心里还是有些发抖。
  但看着傅霁寒,他又实在心软。
  一听这话,傅霁寒眉眼一连多日以来终于舒展开,眼尾轻轻上挑。因为床很小,两个人睡连翻身的空间都没有,只能是肩膀靠着肩膀。
  半夜盛意好几次转身都差点翻下去,傅霁寒眼疾手快地把人捞回来以后,试图贴着他的脊背,理所当然地说:“抱紧一点就不会掉下去。”
  盛意推开他好几次,然而下一次翻身又会被重新捞回来,一来二去也就渐渐妥协。
  人仿佛总是喜欢致力于试探一件事的最低底线,这件事得到默许以后,就开始得寸进尺地碰碰盛意的耳垂,摸摸他肚子上的软肉。
  半点不消停。
  啪——
  深更半夜,盛意倏地拍亮了房间的灯,继而面无表情地把自己腰间那只动手动脚的大掌拎出来。
  他掀开被子起身,一张脸从脖颈红到耳垂,“你…你到底睡不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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