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宴

  春日陵阳城少见的雾霭躲藏清晨明朗,伴随温度回升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容府东侧小院历经雨水洗礼的新枝摇曳起舞,偶有晨露吹落花草间翻滚灵动异常像极了豆蔻年华娇俏的女娘。布置清雅的小院美则美矣却难留清风半寸目光,再随之游走迎面忽见竹影淅索转眼便是春色满墙,若要好奇主人系谁入口拱门上方遒劲有力的长离二字便是答案。
  说来容家老爷待儿女真是极好的,东耀人家向来家主居于中央院落东院归家中嫡长子居住容府却非如此。
  自十里亭回城后容家老爷便猫进了南边瑾园还将大公子赶去了主院,管家仲林一看东院无人心下了然当即将容疏月行礼搬去了东院还请了工匠更换院名,对此容砚书十分满意只觉得仲林办事高效还可靠。
  当然身为下人口中茶余饭后讨论的主角容疏月却像失踪一般,从南璃回府后除了晚间同父兄用膳出门去瑾园其余时间皆是看不着人影,这可将等了她三日的言若羽急坏了直嚷嚷着要去容府逮人。就在她要耍赖撒泼之时国公府管家捧着一封烫金请帖匆匆赶来,言子暮冷着脸一手摁着妹妹额头一手拿过帖子展开却是越看面色越喜,待他阅完内里文字后那双清冷眼眸彻底晕开笑意松手放开言若羽。
  “你不是闹着要去容府找疏月么?容叔给咱们府下了帖子说是她风寒痊愈了让我们一家去府上游园用饭。”音落言若羽大喜过望风风火火提着衣裙向自己院落跑去头也不回,空中还回荡着她雀跃的欢呼。
  “我要去将这些年攒的礼物都带给卿卿。”
  言子暮瞧着她如同脱缰野马般消失的身影嘴角不自觉荡开笑意捏着帖子向主院赶去。
  一路上透过枝影折射在他脸庞的光仿若为他清冷面容镀上了层层暖意,管家俞伯只觉得此时自家二公子看着比从前和煦许多,连带着府中洒扫的下人瞧见二人走来也敢大着胆子上前打招呼,只因府中下人中传开了说公子心情大好不仅改了往日惜字如金的应答还十分温和亲近。
  管家俞伯面上淡然却是悄悄在心中掬了一把感动的泪水将容府上下感恩了个遍,毕竟不是容府的帖子平日府上这位二公子十分清冷,倒不是说他不好只是平日接人待物虽有回应却始终疏离,用他贴身侍卫十五的话说他家公子就差将生人勿近四字刻在脸上。
  管家想着便陷入沉思丝毫听不见言国公询问他的话还是出门回来的言鸿轩叫他他才惊醒回神。
  “老爷恕罪属下适才想到容府出了神,您方才同属下说了些什么?”言国公见他丝毫没听进去自己的话扶额长叹。
  “老俞啊咱们府上也不是第一回同容家往来,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出神竟连我说话都听不见。”
  俞伯讪讪笑着恢复往常模样一本正经看向言国公。
  “老爷,听送信的下人说容家为了低调行事不打算为大公子办喜宴只请了咱们家和齐王,属下想着毕竟容大公子也是高中了探花的,此次又是容家回城后咱们第一回去容府所以思想着送些什么才不失礼数。”语毕俞伯静候一旁,书房内父子三人陷入沉思似是将管家的话听了进去,须臾言子暮斟酌着开了口。
  “父亲,孩儿记得府上库房有一方北云送来的上品砚台及云墨兄长院子里还有几册孤本,疏月那处若羽的礼攒了十年也有不少我再添上珍藏的暖玉也尽够了。”
  听着言子暮平淡语气说出惊人话语俞伯倒吸一口凉气,不说别的那一克万金的云墨还有市无价的极品暖玉旁人想也不敢想,合着在自家公子这里珍品如同萝卜白菜说送就送浑不在意。
  “那便依子暮所言去预备,对了老俞你再叫张婶做些山药糕带着想必疏月那小丫头还爱吃。”说完言国公忽略管家惊愕神情径自起身招呼言家兄弟去换衣衫。
  此刻门外跟着言子暮离去的十五心中暗暗记下让兄弟们以后要礼待容家人,毕竟这是仅有的能让公子铁公鸡拔毛还十分乐呵的对象,且容大公子在府上住了这些日子张婶都笃定以后有机会成为一家人因此更要用心对待,思想着十五跟上言子暮搓着手笑的谄媚。
  “公子今日不如带我去吧,十四那么毛躁万一冲撞了贵人可就坏了。”言子暮听完眉头轻挑睨了他两眼只觉十分好笑。
  “十五背后非议他人可不是君子所为,何况你同他也不过半斤八两。”音落言子暮丢下还想纠缠的十五玉足轻点飞身离去,看着自家公子消失的背影十五狠狠踢开挡路石子不满嘟囔。
  “我不是君子你自己还不是非议他人,罢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十五默默开解着自己心情也不那样郁闷又欢欢喜喜跟了上去,他走后花园小路上捋着胡须的管家颔首点头向前踱步心中赞叹十五的聪颖。
  这厢言家精打细算准备着礼物,容家长离院内丫头婆子却个个满面愁容,直到奶娘芳嬷嬷被青玉央求着进了院子所有人才松了口气。芳嬷嬷在搀扶下瞧着满院得救的炽热目光就知晓自己这奶闺女又在赖床,心中是好气又好笑。
  说来这般状况从前在南璃就时有发生,只不过迫于对师父的敬畏恐惧容疏月大多时候还是收敛的,自从离开南璃容疏月这起床气是越发厉害若是碰上她不在府上便是容砚书也要头疼。
  思想着芳嬷嬷缓缓走向雕花木门轻轻推开,容疏月听到动静心中烦躁抬手将软枕扔了出去却没听到落地声响,就在她以为是自己幻听之际一双温热苍老的手轻轻将软枕放在床边抬手抚上那光洁额头。
  “小姐平日贪睡便贪睡嬷嬷绝不烦扰,可今日国公府一家及齐王皆要来府上可不好再犯懒叫人看着失去礼数。”芳嬷嬷柔软温热的手小心替容疏月整理着凌乱青丝,却被她忽然紧紧握住只听被窝中传来娇嗔哼唧之声。
  “好嬷嬷,我这就起这就起。”音落却是翻身想要继续会周公,芳嬷嬷看这情形知晓再这般下去恐怕客人上门她也不得起床只好唤来青玉华笙帮忙。
  于是乎容疏月迷迷糊糊被人强制架着去了梳妆台,门外丫头婆子听到里屋召唤捧着热水点心鱼贯而入。
  前厅忍冬花架下容砚书手持剪刀清理着枯黄叶片,东院方向容念瑾步履矫健迎面而来满脸嫌弃。
  “真不知怎么有人这样贪睡,回来了三日便睡了三日如今太阳都要晒屁股愣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我瞧她这懒弹还脾气大以后谁敢要她。”
  容砚书听完也不抬头却是眉眼含笑调侃容念瑾。
  “真要有那一日恐怕最担忧不舍的还是你。”
  “谁会舍不得,这笨丫头嫁出去了我才清净。”
  容念瑾不置可否僵着脖子反驳容砚书却见自家老爹一副你嘴硬你有理的摸样于是又暴躁转头去了东院,仲林瞧着气呼呼离去的公子无奈摇头向容砚书行礼。
  “花厅瓜果茶水已然备妥,老爷可要先行去门口迎接?”
  容砚书缓缓起身将手中的枯枝烂扔进竹篓摇头笑道。
  “再等片刻吧月儿还有一会才好,柏荣他们也不会来的太早。”
  “姑父这话说的可是早了。”听到熟悉声音容砚书将剪刀递给孟冬向大门赶去只见齐王提着大包小包踏入了府门,他身后言府精美华丽的马车内忽然弹射出一抹橘黄身影没等容砚书反应空中便传来少女欢快嗓音。
  “容叔我去找卿卿。”音落彻底消失无踪,看着自家妹妹这毫无形象的泼猴模样言子暮青筋直跳恨不能将她捉来按住,言国公却是十分淡然搂着容砚书就要进门。
  “这疯丫头一向没规矩很快你就习惯了。”容砚书摆摆手依然笑的温和。
  “在家里孩子们放纵恣意些才好。殿下同我们在一处想必也是无趣不如同鸿轩子暮去花厅用些茶点阿瑾和月儿一会就到。”容砚书转头说完领着言国公向南边走去,齐王见他没有同回城那般疏离而是待他同言家兄妹一般心底十分受用笑着应允。
  虽容砚书随意管家却不敢失了礼数紧跟其后上前行礼引路,言家兄弟跟着齐王一路行至花厅在管家和小厮热络安排下品茶闲聊。
  此时东边长离院容疏月已然用完早膳,言若羽拧眉瞧着桌上只用了几口的燕窝和点心神色担忧。
  “卿卿真不再用些?你每餐吃这么一点哪里能将肉养回来。”容疏月听完这话却是温柔笑着牵起她的手轻柔抚平她眉头。
  “小小年纪总爱皱眉小心变成老太太,你且宽心我只是早膳用的少午膳时我多用些。”言若羽见她十分认真不像敷衍这才肯放过他,容念瑾见这边无事一面起身一面不放心叮嘱容疏月。
  “花厅那里殿下他们还在等着,我先去接待你们快些过来。”
  “晓得了哥哥你快些去吧。”容疏月嫌弃摆手却是慢条斯理喝了两口茶水才同言若羽携手出门。
  “也不知道容念瑾是打哪来的毛病,自从我大病痊愈之后成天像个小老头念念叨叨实在啰嗦。”说着容疏月十分嫌弃将擦了唇角水渍的丝帕塞回袖中,因为容念瑾总同她说帕子不能随意乱丢万一被有心人拾去就很麻烦。
  言若羽瞧着小姐妹吐槽兄长心中不禁浮现言子暮罚她抄书绣花的“恶毒”模样随即吐槽道。
  “你知足吧我家那兄长瞧着温润儒雅背地里总喜欢告黑状,明明晓得我厌烦写字女红还成日罚我去抄书绣花偏生爹爹和大哥还不帮我。”说着言若羽恶狠狠揪着手中衣袖,容疏月听她这话笑的花枝乱颤。
  “还有我们小魔王治不了的人?也真是稀奇你鬼点子那么多就没反抗过?”
  显然容疏月不相信自己这个本性顽皮的姐妹明明受了罪还忍气吞声,要知道她自小就是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贵妃家的四公主也没能从她手上讨到好。
  “她不反抗自然是因为她不占理还技不如人。”
  一声略带嘲讽清冷男音响起二人瞬间抬头,不知何时言子暮四人已然站在花厅门口。
  听到这话言若羽羞红了脸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却被言子暮威胁的目光震慑悻悻缩了回去,见她吃瘪容疏月轻笑出声。这一笑如同春日繁花灿烂荡开少年公子心中平静无波的湖面,言子暮瞳孔收缩像是被箭矢射中心房那般呼吸停滞,好在言鸿轩折扇无意打到他瞬间让他回神,齐王侧目注视着言子暮反常举动嘴角扯起玩味笑容。
  “都说女大十八变,瞧我们月儿将无尘公子迷的魂都要丢了。”听到这话容疏月言子暮双双怔住容念瑾知晓不妙闪身挡在二人身前一副纨绔模样。
  “殿下快别说笑了,我家这笨丫头又懒脾气还差小木头这么个眼高于顶的人能瞧上她?您可别说笑话了。”
  原本松了口气想要感恩容念瑾的二人忽然目露凶光同时用力踩向他洁白鞋履,疼的容念瑾跳脚惊呼。
  “我不过说了实话蠢丫头你踩我做什么?”
  容疏月漫不经心收回脚挽住小姐妹胳膊不屑一顾。
  “你不是很能诬赖人么?怎么只许你坏我名声不许我还手报复?哥哥可别那么小心眼。”说完也不理会他冷哼一声带着言若羽向花厅走去,容念瑾捂着脚一瘸一拐挪到言子暮面前愤愤不平叫嚷道。
  “她踩我我就算了好男不和女斗你怎么还帮她欺负我。”
  言子暮瞥了他一眼翩然离去也不答他话,迎面走来的言鸿轩失笑摇头拍拍容念瑾肩膀。
  “阿瑾子暮向来讨厌别人叫他木头,但你却次次在雷点试探他忍了这些日子才出手已经对你很客气了。”话落言鸿轩摇着折扇潇洒离去,齐王瞧着自己无心试探惹了一场不欢而散的闹剧心中有些懊悔主动上前扶住容念瑾。
  此时花厅南面树影后一抹绿影悄然消失。
  “哦?他当真这么直接就试探上了?”孟冬点头神色极为认真看向容砚书。
  “老爷,今日那位进门后您和公子小姐都没行礼我还以为您将他看的同言公子他们一般,现在想来您让我守着不是怕小姐他们有什么不妥而是........。”
  容砚书摆摆手示意孟冬不必再说,言国公听到这位言行一张老脸阴沉万分。
  “早些年他还不是这样到底人心易变以后你们也少来往些。”
  “哪里就能躲开呢!罢了,孟冬你去同仲林传话快些起菜用膳避免再生事端。”
  听完吩咐孟冬拱手行礼转身跑开,言国公袖中拳头紧握怒气冲天。
  “你无官职我无军权他到底还要防备些什么!”说完狠狠撂下茶盏容砚书深沉叹息垂下眼帘。
  “柏荣他忌惮的是南璃凤族是你我在文臣武将中的影响,只要嫂夫人一日未归大局一日未定我们就不得安宁。若是不出所料过些日子我便要有事可做了。”
  此话一出言国公眉头皱的更紧,容砚书知晓他担忧自己笑着替他斟茶劝慰道。
  “瞧这眉头皱的都快能夹死蚊子了,你啊别再乱想了我有官职总能帮衬着孩子们,你且宽心若遇难事我定同你商议绝不莽撞。”
  “哎!也只能如此了。”
  言国公叹息着接过茶水一饮而尽,门外孟冬敲门禀报说是花厅预备开饭了,容砚书听完轻拍老友肩膀起身将棋子一一收回棋盒,二人缓和好情绪后相携而去。
  花厅里因着言若羽容念瑾两个活宝在气氛一改先前那般尴尬,待到两位长辈到来时几人言笑晏晏起身行礼,容砚书扶着言国公走向主座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
  “今日家宴便不请殿下上座了,兄长是这里最年长者应当坐主座。”言国公原本笑嘻嘻预备落座听到这话对着容砚书吹胡子瞪眼没好气道。
  “你这家伙说话实在膈应人,叫我来吃饭还要嘲笑我年纪大真是讨厌的紧。”
  “言伯伯才不老疏月瞧着您可年轻硬朗的很。”容疏月见状忙笑着起身将酒杯斟满,言国公在嗅到酒香刹那心中顿时舒坦睨了容砚书一眼哼哼道。
  “看在小丫头和美酒的面子上原谅你一回。”容砚书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是是是,多谢兄长大度我自罚一杯赔罪。今日家常便饭大家尽兴才好。”
  见两位长者起筷齐王等人安心端起酒杯迫不及待品尝美酒,容疏月为了自身形象将她和言若羽这边换成了不醉人的果酿。
  若说细心这里除了容念瑾便是她,分明自己同他人说着话,还不忘替在齐王面前放不开的小姐妹添菜这让原本有些紧张的言若羽慢慢放松下来。
  许是先前那事让几人心中警觉言子暮自觉选了一个远离容疏月的位置,但在无人注意的瞬间他的目光总不经意追随她转动。好在这边齐王自知心急失误也没再盯着二人不放转头去找容念瑾喝酒,一番觥筹交错宴饮之中众人渐渐松散下来。
  虽然容家这餐饭食不算惊艳却胜在温情十足一顿饭愣是用了两个时辰才结束,席间便是十年不曾贪杯的言国公也喝的酩酊大醉最后还是被言家兄弟和好几个小厮抬着上的马车。
  容府门前言若羽抱着容疏月不肯撒手,她反抱着她声音轻柔。
  “若若你再耐心等上几日,我托人定制的大床还有几日就能送来,到时我亲自接你回府可好?”
  言若羽知晓今日没法留下只好悻悻作罢,最后还是嘟囔着嘴被自己兄长不情不愿拖拽回了府。而在言府众人离开前齐王府管家早已经提前来将人接走这才免得容家人受累。
  因着同国公一家亲和几人待到言府马车消失在南巷后才依依不舍转身入府门。
  回院路上容疏月像极了连体婴儿挂在青玉身上被她半抱半扶着,好在二人磨蹭到自己院落青玉因为那张软绵的床铺得救,容疏月在沾到床沿时瞬间像没了骨头一般瘫软在被褥上。
  青玉不解分明只是一顿普通家宴怎么自家主子比打拳还累心想着她蹑手蹑脚出了门,就在她满腹疑惑将要走到院门“嘭”一声重物落桌声响惊的容疏月瞬间弹起,与此同时青玉已然察觉动静飞身出院落追着可疑气息而去。
  此刻懒在床上的容疏月起身缓缓走向油纸包裹自发间取下银钗利落刺入纸内银钗却是没有丝毫变黑迹象,她沉着脸将钗子仍在一旁动手拆开入眼却是满满酸杏还夹带着一张纸条,原本她还漫不经心想谁在恶作剧但待她看清纸条内容眼眸霎时染上血色此时青玉阴着脸走向她神情不安。
  “主子那人轻功在我之上。”
  “无碍即是故人不必再探。玉儿你说皇宫好不好玩?”
  容疏月漫不经心的捏起一块杏干扔进嘴里,青玉思索着她没头没脑的话语不知如何回答却在瞥见纸条内容瞬间汗毛竖立。
  “主子,我这就去请老爷和公子。”
  见自家主子没回应青玉会意飞身离去,晨起阳光四溢的小院因着漫天云朵遮蔽显得阴冷异常,容疏月端详着杏干神色越发危险。
  “既然想玩我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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