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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蔺端也不是个能守规矩的,非要在祁斯遇的郡王府住下,祁斯遇拗不过他,也只得应允下来。
  厢房是陈桥帮着收拾的,陈桥自是不情愿,但眼下这个情况,他也多说不得——毕竟蔺端也是为了正事来的。
  “阿遇呢?怎么没瞧见她?”蔺端才一安顿好就开始找祁斯遇了。
  “她去看阿酒的功课了,殿下若有要事,我去通报。”
  “你带路吧。”蔺端不理陈桥的弯弯绕心思,直言道:“我就是想见见她。”
  “这么晚了,殿下再去阿酒那儿也不方便,您还是就在此处等着吧,我去叫她来。”
  “也好。”蔺端这次没再说什么,静静看着陈桥退了出去。
  祁斯遇进门的时候蔺端已经摆好了酒,似乎是在全心全意等着她。祁斯遇看着酒壶,嘴角还是微微弯了弯,她轻声说:“端表哥还是好兴致。”
  “闲谈若是无酒,那也太干了些。”蔺端看着她,又说:“以前喝酒谈天都是寻常,如今这机会倒是越发难得了。”
  祁斯遇应声坐了下来,她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突然开了个玩笑:“才新婚燕尔就被迫离京,端表哥心里也有委屈吧。”
  蔺端几乎是在苦笑,拿起的酒杯也被搁回了桌上,蔺端看着她问:“你何必说这样的话呢?这把刀不论扎在谁身上,我所受的疼痛都是一般无二的。”
  “蔺端,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祁斯遇真的动了气,甚至叫了他大名。“你若是没正事谈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我是想和你说说小沈大人的事。”蔺端深知祁斯遇的脾性,没有辩驳一句,而是顺着她的话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大……我大婚那日二哥发现了小沈大人和那位管家有些神似,之后他就开始着手去查了。”
  “他查了多久?”
  “并不久。”蔺端说得有些懊恼,“此事也是我先前疏漏了。”
  祁斯遇却摇头:“不是,沈赢查过他的。”
  她这话一出蔺端也沉默了,蔺端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你知道我怕什么。”祁斯遇轻声说。
  “你上午打断了我的话。”蔺端说,“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至少现在还没有证据能表明他知情。”
  祁斯遇松了口气:“这倒是最好的消息了。”
  蔺端又说了句软话,“之前是怕你急,所以才没让二哥同你讲。”
  “嗯。”祁斯遇轻轻应了这么一声,终于仰头喝下了那杯酒,她边给自己添酒边说:“我以为你会问我怎么没去。”
  “我不敢。”蔺端说得坦诚,“你的诗我读了很多遍,我只想告诉你,我不觉得先前那些年能被这堪堪几句就概括全。阿遇,我们总归是不一样的吧。”
  “真的不一样吗?”祁斯遇反问他,“你看子书和亦仁,再看沈赢和叶小将军,真的有区别吗?”
  “至少结果不会一样。”蔺端说得斩钉截铁,“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和你反目,哪怕是不得不。”
  “好啊,你赌的咒、发的誓我都收下了。希望你说到做到,也希望我们都别辜负彼此,别辜负这些年。”
  蔺端不再言语,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祁斯遇也没说话,就这么和他面对面无声喝了下去。
  “你的身体……还好吗?”蔺端问得纠结,显然是又关心又不知该如何措辞好,说出来的话听上去相当别扭。
  祁斯遇这下反倒笑了,说:“挺好的。”
  “唐一惊她……”
  “没有。”蔺端的问题还没问完,祁斯遇却已经给了他答案。“我如今不急这一时片刻,也有时间等她慢慢来,你也不用太挂怀。”
  “好。”蔺端有点局促,想了半天才问:“息武和他夫人好吗?”
  祁斯遇哭笑不得,还是点了头:“很好。我劝他找自己的第八式,结果还被他反过来用自己的美满小家劝了。”
  蔺端一下就噤了声。
  反倒是祁斯遇又开了口,“我说我已经有了。就在这儿,端表哥,你知道吧。”
  后半句祁斯遇几乎是看着蔺端的眼睛说的,蔺端仰头喝了杯酒,然后才说,“其实我真的很感谢阿酒出现,好像有她在,你整个人都温软了不少。”
  “对。”祁斯遇点头,“虽然我不觉得自己是她的长辈,但我真的很开心有她这个家人。这个宅子里的一切我都喜欢,金陵,对我来说比中都要好得多。”
  “那你还回来吗?”
  “我不知道。”
  “跟我回去吧。”蔺端说得情真意切,祁斯遇却立刻摇头说:“不行。”
  “你还怪我吗?”
  “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祁斯遇皱着眉说,“我要回去,总得有个堂堂正正的由头。再者说了,我也不想你我又被猜忌,那太辛苦了。”
  蔺端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说:“若是真的开心,就留在这儿吧,毕竟中都也没那么多好的东西等着你回去。”
  “其实小沈大人一直在给我写信。”祁斯遇突然说,“明镜台的事,我心里大概还是有数的。”
  “也好。”蔺端只会附和她,“老实说沈赢还是会做官的,明镜台这一年始终很好。”
  “我现在只希望金陵能快点好起来。我还是那句话,钱和粮我都能想办法,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就是。”
  “没那么紧张,父皇让我来,也是怕这些赈灾银被盘剥。”蔺端说,“只要我还在主事,这方面不会有问题的。”
  祁斯遇又说:“我和陈桥商量了一下,打算设几个长期粥棚。不管有没有灾难,它们都会长久摆在那儿,也算是为这里的百姓尽点绵薄之力吧。”
  “你能有这份心当然很好,金陵百姓肯定会铭记你的。”
  祁斯遇摆手,“这话没意思,亦仁今天还和你说过一样的。也不必问什么所谓本心了,就当我是想求个心安吧,先前杀孽那么重,现在能积点德总归是好的。”
  蔺端意外:“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因果报应了?”
  “我还有阿酒呢。”祁斯遇只是这样说。
  饶是有蔺端那番话在先,祁斯遇依旧在赈灾一事上花了不少的钱。她和行氏交好,行氏商行也跟着帮了不少忙,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
  蔺端在金陵留了两个月,灾情才好些他就启程回中都了。临行前祁斯遇去送他,还给他装了好些东西,“备了点薄礼,有送你们家的,也有送珏表哥他们家的,都分开了,到时你也自己分辨一二。”
  “好。”蔺端并不问她送了什么,只是在上马车之前定定看着她。
  “差不多了。”祁斯遇替下面的人催了他一句。
  蔺端这才醒神似的,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才说:“不论如何,我在中都等着你回来。”
  祁斯遇轻笑:“好,也替我和表嫂带个好。”
  送走蔺端祁斯遇就打道回府了,回去的路上陈厌主动问她:“不去外面逛逛吗?”
  “算了吧。”祁斯遇摇头说:“你不是还得教裴姑娘剑术吗?”
  “晚一刻也不打紧。”陈厌低声说。
  祁斯遇知道他的意思,抬头看了他一眼,“阿厌,我不难过。”
  “主子已经不再……”陈厌才开口就停下了,他心里清楚,有些话点到为止才是最好的。
  “这两件事没关系。”祁斯遇说得认真,“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陈厌明白。”
  吴州很少有信来,祁斯遇来金陵两年,也只收到了两回。
  她捏着信纸,表情却越发不好,“看来是避不掉了。”
  陈桥玲珑心思,当即问了一句:“他要回去了?”
  “我们也要回去了。”祁斯遇说着把信纸递给了陈桥,“也是难为他了,找了这么个无趣的由头。”
  陈桥看着信纸上的字带了点笑,“他倒是聪明。皇后寿宴,他回去尽孝也是名正言顺。”
  “这信走得合章程,估摸着也就能比他早到两三日,你还是和阿厌说一声吧,让他准备好待客。”
  “好。”陈桥又多问了一句,“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祁斯遇没答,反倒先问他:“你怎么这么急啊?”
  “我希望你回去,也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陈桥说得认真,“至少你的努力和才干不该被辜负。”
  祁斯遇却反问他:“这天下谁不努力啊?那些平凡百姓难道就不是在努力地活下去吗?再者说了,世道如此,被辜负的又岂止我一人呢。”
  “可你和他们不一样,只有你不被辜负,那些人才有可能不被辜负。”
  “把我说得和圣人一样。”祁斯遇轻笑,“回去兴许是好事,兴许也不是。但这件事一搁两年,总不可能真的算了。”
  “你还是挂怀着。何必呢,叶小将军都能留下来安生做官了,你却还要旧事重提。”
  “天地间原就只有两种事,对的和错的。你我会在这里苦苦坚持,就是因为当年那桩旧案是错的,就是因为它让那么多无辜之人丢了性命还平白背负骂名。叶家的事同太康旧事并无区别,有人为一己私欲行错事,就该有人舍己为人寻公道。”祁斯遇说得铿锵有力,“我在金陵这两年,说到底也只想清楚了这一件事,不论他们想做什么,我都要做这个寻公道的人。”
  “姑姑把我送到陈家的之前和我说了一些话。”陈桥说着轻叹了一口气,“她说百姓并不在乎上位者怎么斗,那些真相,也只对在乎的人来说重要。我当时太小了,不懂她的话,不过现在想来,倒是很适合用来劝你。”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发芽,我那两位表哥肯定也没放弃过探查,再不回去,小沈大人和叶小将军可就真要步了亦仁和子书的后尘了。”
  陈桥无奈,只能说:“那我先去知会陈厌一声。”
  “我可能要离开金陵了。”陈厌看裴幼妍练剑时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裴幼妍停下了动作,抬起头去看他,“回中都吗?”
  “是,就这个月。”陈厌说完这句就收了声,裴幼妍等了很久都没下文,她只能自己追问一句:“所以你都不问我要不要和你走吗?”
  陈厌摇头,“留下来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既然中都危险,你和小郡王又何必回去以身试险呢?”
  陈厌笑得无奈,“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她的道。”
  裴幼妍只是说:“如果你问我的话,兴许我真的会跟你走。”
  “总有一天。”陈厌说得坚定。
  “三年了。”裴幼妍搁下了手里的剑,又说:“其实我总是不懂无名剑,学了两年,也没什么进步。造化弄人,你是个好老师,却偏偏遇上了我这样没天赋的学生。”
  “我觉得你很好。”
  裴幼妍闻言看向他的眼睛,还多问了一句:“真的吗?”
  “真的很好,你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
  “你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学生吗?”裴幼妍说完也笑了,“陈厌,我这两年总是会做同一个梦。梦见你和我开了个武馆,还收了好多徒弟,很热闹。”
  “很好的梦。”陈厌也弯着唇角,他朗声道:“裴姑娘,等中都的事了了,陈某一定会回到金陵,然后和你开间武馆,再收很多徒弟。”
  “好。”
  直到陈厌和裴幼妍离开演武场,祁斯遇和陈桥这两位“梁上君子”才睁开眼睛聊天。祁斯遇看着天上的星星,感叹道:“听阿厌说出这种话,还真是怪意外的。”
  “那我更意外他明知道咱俩在还说这些。”
  “倒也是。”祁斯遇说,“铁树开花,还真是怪可怕的。”
  陈桥突然转头看向了祁斯遇,说:“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还是别说这样的话为好。”屋檐上的琉璃瓦硌得祁斯遇背痛,她手一撑坐了起来,还顺手把陈桥也拉起来了。她轻声说:“人总是要分开的。总有一天,你也会和阿厌一样,会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子,也会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不过就算要分开,我也会替你开心的,若是因为我耽误了你们,我才要难过呢。”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陈桥还是执意要说。
  祁斯遇不和他争论,只是讲起了一些往事。“我以前真的以为阿厌会一辈子同我作伴。阿厌他天生凉薄,感知不到他人的苦痛哀乐,又缄默少言。他性情如此,所以我很难想象他也会成为一个人的丈夫甚至是父亲。”
  她说完又补了半句,“不过我现在还是挺期待看到他为人父为人夫的模样的。”
  这话音才刚落下,房顶便又多了一个人,陈桥看了看陈厌那张冷脸,笑着打趣祁斯遇:“我很难不相信后面这句你是看到他才特意说的。”
  祁斯遇还是反驳了一半:“我听到的。”
  “我以前也这么想。”陈厌只是说。
  他们仨难得这么放松地待在一处,祁斯遇却突然说:“我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你不舒服吗?”二陈都很紧张,恨不得立刻就将她送到唐一惊那里把脉去。
  “我没事。”祁斯遇摇头,“其实这预感也说不上是什么方面的,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归没错。”
  陈桥是最不忌讳生死的人,还能插科打诨问祁斯遇:“要是有一天,我先死了怎么办?”
  祁斯遇也没大当回事,还很客观地说:“但你这个祸害很难死在我前头吧。”
  陈桥还是笑着说的话,“就算死了也没关系。到时候你千万别难过,再过十八年我还来找你。”
  祁斯遇听到这句反而有些难过了,她轻叹一口气:“就怕我等不了你十八年啊。”
  “那就都活着。”陈厌嫌这“死”字不好听,还特意又说了一次,“我们都好好活着。”
  蔺昊和祁斯遇果然是肝胆相照的仇家,他到郡王府的日子、时辰和祁斯遇估的几乎都是半分也不差。
  接风宴早早就吩咐人备上了,祁斯遇也什么都没做,就在这儿等着他来。
  “小表弟,好久没见了。”蔺昊这两年是一点没变,他看着一身女装的祁斯遇,也觉得无比新奇,还称赞说:“实在是没想到,小表弟这身打扮也是别有韵味。”
  祁斯遇依旧看不惯他,直接递了个软钉子过去,“大表哥若是喜欢也可以试试,你我身量虽然有差,但我这衣裙你挤挤也穿得下。”
  蔺昊也跟着她笑,“小表弟的心意我先领了,不过表哥也不是好夺人所爱之人,这衣裙还是免了吧。”
  “随你。”
  “皇后的生辰,你不回去看看吗?”
  “端表哥大婚我也没回去啊。”祁斯遇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又说,“我是犯了错被赶出来的,是戴罪之身,可不像大表哥是显赫藩王,想什么时候回去就能什么时候回去。”
  “你说话的本事倒是见长。”蔺昊笑着说,“越来越难听不说,都学会拐着弯儿骂人了。”
  “被骂的多了,自然也学到一二。”祁斯遇这句说得很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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