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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兄妹分歧

  蔺珏捂着手臂,又和祁哲说:“姑父,刺客出现时本宫和父皇正在手谈,毫无防备。刺客来势汹汹,而本宫实在无用,没能保护好父皇不说,自己也受了伤。您听到声响带着禁卫军过来,可惜为时已晚,贼人已经跑了,父皇也驾崩了。”
  说完他又看向息昭:“至于息将军,您求完恩典就准备出宫了,自然对此事毫不知情。只是碰巧在御花园遇上阿遇,多说了几句,所以才迟了些出宫。我让赵内侍去给父皇取药,想来也快回来了,大家莫要在此处耽搁,有什么都等之后再说吧。”
  祁斯遇在走出大殿之前轻声说了一句:“从此,我的人生便由我自己来执棋了。”
  祁哲带着禁卫军回到濯尘殿的时候也有点恍惚。蔺辰峥的尸身还跪在那里,蔺珏则坐在一旁,满脸颓废,不过手臂已经被他用衣裳包好了。内侍婢女都不敢近身,蔺珏也有点看护蔺辰峥尸体的意思,见到祁哲才松口说了一句:“姑父,你终于来了。”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刺客是来寻仇的,他说要让父皇以死谢罪。”
  蔺珏说完这句就昏了过去,祁哲又看了一眼跪在那儿的蔺辰峥,还是改变了他的姿势,让他平躺在了地上。祁哲让太医带走了蔺珏,然后又差人去请了皇后,他并不打算越俎代庖,只想让真正能做决定的人来做决定。
  “辛苦都国公了。”武囡囡的表情多少有点复杂,她笑得勉强,又隐约带了点隐忍。“陛下走得突然,没有遗诏,好在太子之位早就定下了。太子登基的事儿,还要多仰仗您。”
  祁哲多少是有点意外的,武囡囡这样半点都不为自己儿子争的皇后,实在是很少见。他立刻点头应下:“是,臣定不负娘娘所望。”
  “本宫还想看看皇上,可以吗?”她并不在意祁哲会怎么回答,因为她说完就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站定在了蔺辰峥身旁。她没有蹲下细细看蔺辰峥,只是站在那儿,紧绷着嘴唇,居高临下地看着蔺辰峥的遗体。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都国公,让人去敲丧钟吧。”
  “是。”祁哲点头应下,但起身离开之前又说了一句:“陛下遇刺身亡,毕竟是死于非命,依着大缙律法,太子至少要守孝二十七天才能登基。”
  “就交于都国公办吧。”武囡囡对这些其实并不上心,“还有追查刺客的事,也交给都国公了。”
  祁哲这次没多说什么,行了礼就离开了濯尘殿。
  安排好这些,武囡囡也准备回宫了,反倒是她身边的蕤筠问了一句:“娘娘真的不为殿下考虑考虑吗?只要您说太子名不正言不顺,那他定是不能顺利登基的……”
  “蕤筠。”武囡囡打断了她的话,“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应该清楚。”
  蕤筠仍然不解:“可燕王殿下才是您的亲骨肉啊。”
  “我是皇后,是天下之母,更是这宫里所有孩子的嫡母。”武囡囡说得认真,“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合情合理。这种话,你以后千万别再说了。”
  祁斯遇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蔺珏,她笑得虚弱,但还是问:“宫里那么多事儿,珏表哥怎么在这儿?”
  “你睡了两天了。”蔺珏说得无奈,“那日你还没出宫就开始吐血,之后又昏过去了,可把息将军和姑父吓坏了。”
  “又严重了吗?”祁斯遇问得平静。
  “没有。”蔺珏摇头,“只是当时被激狠了,之后养养就好了。”
  “既然珏表哥这么说,那我就信了。”
  蔺珏把她扶了起来,但才要给她喂药就被挡了一下。祁斯遇盯着药碗,深吸了一口气,问他:“那日你在门外,到底听到了多少?”
  “所有。”蔺珏也很坦诚,“我都听到了,所以我才决定要做这个杀父弑君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祁斯遇话里全是恨铁不成钢,“谁来动手,都好过你杀他。”
  “怎么会呢。”蔺珏摇头说,“如果真让你来动手,那才是最糟的。”
  祁斯遇想了想,又忍不住问他:“那你又为什么非要杀蔺昊呢?”
  “因为我太想赢了。”蔺珏的坦诚让祁斯遇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说:“那我和端表哥也早晚会有挡珏表哥路的一天。”
  蔺珏摇头,说得笃定:“不会的。”
  祁斯遇也不和他争论这件事,只是又问了他一句:“你准备什么时候登基?”
  “等你好点再说。”蔺珏还逗她,“等我登基了,就封你做一字并肩王。”
  “我不在乎这个。”
  “我知道,是我想给你。”蔺珏说完这句又端起了药碗,开始给祁斯遇喂药。
  祁斯遇确实没什么事,隔几日就大好了。哪怕前两日已经知道蔺端还活着了,她也还是惦记着他,才好些就进了宫。
  可她才一进去,就看见了跪在那儿的李博。她带着点疑惑看了看李博,然后问蔺珏:“这是怎么了?”
  “临阳侯办事不力,来请罪来了。”蔺珏说得轻飘飘的,好像根本没什么要紧的。可祁斯遇看着他这样,反而更紧张了,“珏表哥,你要怎么处置他?”
  “按律当斩。”蔺珏说得依旧很轻松,“好在临阳侯是主动认错,也算有功,不会祸及家人。”
  祁斯遇皱着眉问:“你真要杀他?他可是你岳丈!”
  “当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临阳侯这可是一命抵八十三命,还不值啊?”蔺珏说得笃定,显然是没留半点余地。祁斯遇大惊:“我以为都结束了!”
  “不。”蔺珏摇头说:“阿遇,珏表哥要做的事才刚刚开始呢。”
  “什么意思?”
  “越王败局已定,南边一派大好。朕打算留越王叔一命,然后派新的人去接管越州,不如就流放三千里,贬为庶人吧。朕还打算让三弟直接回燕北就藩,然后封你做异姓王。不是喜欢金陵吗?就宁王怎么样?朕还会为杨家平反,让子书堂堂正正地走出来,到三省去做官。如何?”
  祁斯遇摇头:“珏表哥,你真的疯了。”
  “赵海,把临阳侯请下去吧。”蔺珏只是说,“朕要挑个好日子再处置他。”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祁斯遇脸上满是担心,“到底怎么了?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和你一起面对,我跟你一起承担。”
  “阿遇。”蔺珏笑得灿烂,“现在没有任何事,只是朕要登基了。就像你说的,你从此以后要做执棋的人,朕也一样,朕的人生也要由朕自己来做主了。”
  祁斯遇眼里的泪几乎要掉出来了,“先前舅……先前他和我说,云端站不了那么多人,龙椅坐久了,谁都是会变的。我根本没信,可是珏表哥,如今你还没坐上呢。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快就一语成谶了?你怎么会一下子就烂掉了?为什么啊?”
  蔺珏却在说:“子书家的仇我等了六年,如今终于有机会报了,你不替我、不替子书开心吗?”
  “太子殿下。”祁斯遇说得有些绝望了:“你还是太子殿下。”
  “怎么?你要说太子报不得这个仇,然后提醒我登基吗?”
  “我要说的是,你不能动他。”
  蔺珏问:“凭什么?”
  “你想判他,可以,但要三司会审。”祁斯遇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记得先皇说过,明镜台有监察之能,遇见不公义之事,台长可以和御史中丞一样,牵头三司会审。”
  蔺珏忍不住冷笑一声,“三司会审,大缙多少年没有过这么大张旗鼓的阵仗了。”
  “也不久,上一次是审嵘太子。”祁斯遇说完还咳嗽了几声,“若是陛下坚持要私刑处置临阳侯,臣定会依律重启三司会审这一制度,替您审度一下这一切是否合理。”
  “你还真是……”蔺珏这会儿也有点恼了,“阿遇,你怎么就爱和人唱反调啊?”
  “我想救你。”祁斯遇说得恳切,“你心里清楚,当年那件事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临阳侯只是一把刀,他是死是活没那么重要。可他还是你岳丈,你要是杀了他,你和汶曦就真的完了。要是走上了这条路,那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但我早就回不了头了。”蔺珏笑着,却说:“阿遇,你以为我真的不羡慕你和老三吗?我从一出生就在这皇城里,一辈子没出过中都。什么名山大川,我没看过;肆意策马扬鞭的时候,更是没有过。可你们天南海北,跨马江湖,看见的星星都像金子似的闪着光。天是湛蓝的,连湖水都是甜的,你觉得我羡慕不羡慕?”
  祁斯遇不住摇头,话里也在劝他:“可是蔺珏,人不能全凭仇恨活着。”
  “阿遇,是你忘了,我们也是因为仇恨走到一起的。”他说得好失望,可祁斯遇也一样失望。“景平,我也错了,我们都错了,全都看错彼此了。”
  祁斯遇含着泪,话也软了些。“可是景平,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你真的还想不通吗?杨叔叔是为我死的,老大自始至终都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杨叔叔从他那儿知道了真相,所以才会那么做。再者说,杀太子的人原本就是陈桥。”说到这里她朝蔺珏惨笑了一下,“对,不管是因还是果,杨叔叔和杨家上下八十三口,都是为我死的。”
  蔺珏想了半天,只说出来一句:“这不怪你。”
  “珏表哥,你总是这样。”祁斯遇觉得自己的嗓子已经开始冒血腥味儿了,但她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世上这么多人都有错,怎么可能独独我没错。”
  蔺珏嘴硬道:“朕是天子了,朕说你没错,你当然没错。”
  “有位故人和我说过,斯人已逝,不论多大的错,都算不得错了。珏表哥,这话我今天要送给你。”
  “是谁说的?”
  “大表哥。”
  于是蔺珏反问她:“那你原谅他了吗?”
  祁斯遇摇头:“我不知道。”
  蔺珏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之后他又想问祁斯遇有没有原谅先帝,可他的话还没问出口,祁斯遇已经站不住了。蔺珏一把捞住了要昏过去的她,然后又被她吐了一身血。丧服沾上血格外明显,蔺珏看着这片红色,到底还是松口了,“阿遇,我不杀他了。”
  他害怕了。
  祁斯遇的身体其实不如他说得乐观,打击一件接着一件的,就算是个健全人也受不了,何况祁斯遇还只是个病人。他给祁斯遇施了针,然后又让人把宫门口的陈桥叫了进来。
  “陈桥,本宫需要你的帮忙。”
  陈桥过分紧张祁斯遇,也没给他什么好脸,几乎是在质问:“公子怎么又昏倒了,进宫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们吵架了。”蔺珏虽然没底气,但也没说谎,“此事是本宫思虑不周,本宫不该让她生气的。现在需要你来给她渡些内力,配合内力施针,效果会好些。”
  “知道了。”陈桥心里固然有气,但为了祁斯遇,也听了他的话,好生配合着让他又给祁斯遇重新扎了针。
  “让阿遇在宫里养养吧。”蔺珏又说,“你要是不放心,留下来陪她也好。总之,这些日子先别让她折腾了。”
  “那就劳烦殿下给府上递个信儿了。”
  “应当的。”
  蔺珏甚至根本没让祁斯遇动,直接把这大殿的偏殿当成了祁斯遇在宫里的住所。蔺珏在濯尘殿里做过大事,所以总觉得濯尘殿不好,故而就另找了一处宫殿,当自己未来的住所。如今祁斯遇在这偏殿里住着,他只能再次另找了个新的宫殿暂住。
  祁斯遇当天晚上就醒了,蔺珏听说她这边传了膳,又特地放下了手里的事来看她。“临阳侯的事我可以退一步。”蔺珏看着她说,轻声说,“但他不能留在中都了。”
  “让他去西北吧。”祁斯遇说,“可能他去了西北,我们就都能放心了。”
  “嗯。”蔺珏朝她点头,然后又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原谅你了,阿遇。”
  但祁斯遇只是含着眼泪问他:“蔺珏,谁要你原谅啊?你凭什么原谅我,我是你妹妹。像我这样的孽种,大罗神仙也原谅不了。”
  “但没人因为出身该死。”蔺珏也几乎要落泪了,“阿遇,你应该知道,你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这件事你没有错。”
  “你也觉得没人因为出身该死,那蔺宁呢?”
  “他不是为你死的,他们都不是为你死的。所有人都是为真相或真相背后的利害死的,但那些利害其实和你无关。”蔺珏实在不想祁斯遇再被这些折磨,说得相当干脆,“我希望你能明白,就算蔺宁他万般无辜,杀他的人也不是你。没有人因为出身该死,这话对你来说也一样。”
  “怪不得你会怜爱我。”祁斯遇只是说,“我后来才想通,其实老大对我也是这种心思。你们都觉得我可怜,但我自己没这么觉得,我已经比很多很多人过得好了。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说王公贵族因着身份得到了多少荣耀,就该付出多少代价。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不只是。”蔺珏否认,“我和大哥不一样,我从来都当你是我的亲妹妹。一个哥哥希望妹妹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可你对蔺冉并没这么好。”
  “不一样,我跟你是一起长大的。至于蔺冉,她一直养在深宫里,我们并不常见。”
  “我这两天才想明白,我这次回中都的确不是为了复仇。但我结束一切的方式不是杀死谁,而是成为我自己。”祁斯遇看着他,说得认真,“景平,我会留下来,也会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我要和你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盛世。”
  蔺珏笑得有点欣慰了,“好,一言为定。”
  怕祁斯遇无聊,二陈一直都在宫里陪着她。祁斯遇上午刚跟蔺珏细细商量完处置李博的事,看着他写了圣旨、盖了章。中午又和他一起用了午膳,之后就回来操心二陈的事了。
  “一切都结束了。”祁斯遇说得认真,“从我们回到中都,说要结束一切开始,到今天已经快六年了。阿厌,我们终于都做到了。”
  陈厌看着她,点头说:“是,我们都自由了。”
  “我决定留下来,我要继续做我的小郡王,继续做我的明镜台台长。我要尽我所能,去为那些仍旧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做点什么。”她吸了吸鼻子,接着说,“但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与你们无关。我们相伴同行这么多年,我很感恩,也很高兴。今天我也想高兴地说,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可以分开了,可以各自去找我们最想要的活法了。
  陈桥,离开中都吧,你不该被关在这儿。还有阿厌,快去金陵吧,我还等着你和裴姑娘子孙满堂,也蹭个姑姑当呢。”
  “那你怎么办?”陈桥问,“我们都走了,谁陪你?”
  祁斯遇故作轻松:“我已经很大了,不需要玩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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