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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新的开始

  蔺端隔着老远就瞧见了她,还仰头朝她挥了挥手。祁斯遇紧了紧身上的狐皮披风,觉得自己甚至有点想哭。明明才分别了两个多月,却好像隔了十几年没见一般,祁斯遇忍不住叹了口气,自顾自找个了理由:“死里逃生实在太磨人了。”
  “你也受伤了吗?”蔺端看着她,满眼的关切。祁斯遇听到他的话还愣了一下,然后才偏头看向他问:“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
  “归心似箭呗。”蔺端在说俏皮话,“所以‘嗖’一下就飞过来了。”
  祁斯遇还是笑了,又问他:“你怎么样了?”
  “我没什么事。越王叔没伤到我的要害,只是皮肉伤,流血多些,养养就好了。”
  “但是驿站传回来的消息是你要死了。”祁斯遇尽量把这些说得轻巧,“当时我在宫里,被吓了一跳,急火攻心吐了口血。先帝叫了太医来,太医说我没什么事,但也有事。”
  蔺端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父皇知道了。”他叹了口气,又说,“怪不得,这下就都说得通了。我当时总觉得越王叔是希望亲自到中都来的,但我还没好,就听说了父皇遇刺的消息。我猜到是有哪里出了问题,只是没敢想是你出事了。阿遇,还好你没事。”
  他的过分紧张逗笑了祁斯遇,祁斯遇反倒要乐观些,“是啊,我这不是没事吗。一切都结束了。”
  “我以为你会离开这里,像我们最开始期望的那样。”蔺端说得有点哽咽,“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不管你准备去哪儿,我都会解决好这些,陪着你去的。”
  祁斯遇:“所有人都知道,二十六年前长公主生了个小郡王,我当不成燕王妃,更何况你也有王妃。我们不能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
  “我知道我没立场。”蔺端有些焦躁地咬着唇,接着说:“也知道是我配不上你。阿遇,我对这些事早就接受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如果你真的想走的话,都国公府可以死一个小郡主,那也可以再死一个小郡王。何况你本就在病中,做个手脚很容易的。这件事我想过很多次,如果你可以不做祁斯遇的话,兴许就能真正自由了。”
  祁斯遇一直静静听着他说话,直到听到这儿才笑了出来,“珏表哥让许方死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说他从此就不必被这世间的事所牵绊,可以彻底自由了。但珏表哥说他是未亡人,是守陵人,这种人没法真的自由。”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我当然不是什么未亡人,我只是想通了。其实我想做的,从来都只是为我自己活一次。天下不缺我这么个贵女,缺的是位高权重却心软的都国公。知不可为而为之,做旁人不肯做的事,这就是我的道。”
  “那我也会陪着你的。”蔺端说,“就在这儿。”
  祁斯遇纠结了很久,还是不打算把自己的身世告诉蔺端。她想了很久才说服自己:反正有些话从没说过,那也当从没有过就是了。不考虑这些的话,那是什么身份也没那么重要了。
  祁斯遇:“这一路都顺利吗?”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儿呢。”蔺端开口之前先喝了杯茶,“我在金陵遇刺了。”
  “遇刺?!”祁斯遇有些震惊,“可是珏表哥答应了我要让你毫发无损地回来。”
  “不是二哥。”蔺端摇头说:“说起来还是二哥的人帮了我呢。这个人是我们的一位故人,你也认识。”
  祁斯遇想了一下,问:“行沅吗?”
  蔺端:“是裴姑娘。”
  见祁斯遇愣着,蔺端接着说:“那日我在金陵落脚,才准备休息,就听见了有人敲窗的声音。我打开窗子,发现是裴姑娘在外面。她来得很急,一直让我快些跟她走,说要送我出城。我一头雾水,但也叫上亦仁和她走了。
  路上她和我说这客栈有问题,准确地说,在我进城之前,全城的客栈都有人在等我。有人怕我危及二哥的皇位,想让我死。我问裴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她带着些无奈和我说,她是二哥放在这里的暗棋。当年她来中都的时候险些受贼人迫害,是二哥救了她,还安排了韩灵保护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所以她才会同意二哥的请求。”
  “请求。”祁斯遇听着故事,忍不住插了句嘴,“柳昔是,裴姑娘也是,这么看珏表哥还是挺得女子欣赏的。”
  蔺端:“谦谦公子如玉,谁不喜欢?”
  “懂了。”祁斯遇边说边点头,“我以后也要做这样的如玉公子。”
  蔺端:“裴姑娘的事,你怎么想?”
  “阿厌去金陵找她了,她来了再说吧。”祁斯遇说得反倒很轻松,“她若是不来,那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她若是来了,我就亲自问上一问。其实相比她为珏表哥做了什么,我更想知道,她对阿厌是不是真心的。”
  蔺端拿她没办法:“你就爱操这种心。”
  “是啊,我天生就是红娘嘛。”祁斯遇笑着说,“再者说了,我找乐子又不犯法。”
  “是。”蔺端笑着看向她,然后又说起了行沅:“说起行公子,这次确实很感谢他。如果没有他,你也没法那么快就收到亦仁传出去的消息。”
  “原本只是想让他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还真用上了。”祁斯遇轻声说,“行公子当然是个好人,我在金陵那两年,他帮了我挺多忙的。我会猜是他,主要也是觉得他做什么都不奇怪。再者说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珏表哥想要拿出他需要的东西,其实也很容易。”
  “我倒觉得他不是个只为利益的人。”蔺端说,“你当初那个身份去金陵,他要真是想谋大利,远离你才是更好的选择。”
  祁斯遇哈哈大笑,说:“这么看确实是我比较幸运,总能遇到这么多好人。”
  “因为你也是个很好的人。”蔺端说完拿起茶壶给祁斯遇添上了茶,“天冷,多喝点热的。”
  “伸手。”祁斯遇抬起一只手,掌心对着蔺端,接着说,“咱们对一掌。”
  这个要求实在奇怪极了,但祁斯遇说了,蔺端也没问什么,只是默默把手贴上了祁斯遇的手。祁斯遇的手掌很冷,蔺端突然有点担心,故意晚了半刻才发力。祁斯遇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盯着他,但他什么也没感受到,好在祁斯遇也没什么事,这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为什么会这样?”蔺端很意外,“中都传出来的消息分明是你已经好了……”
  还不等祁斯遇答话,蔺端也想通了点什么,“……所以你是故意放出了那些消息,好让我安心?”
  “是啊。”祁斯遇故意说得淡然,“你我都被困着,消息难传,我也只能借这天下所有人的口宽慰你一下了。”
  蔺端心疼她,又忍不住窃喜,带着笑帮她整了整领子,然后才问:“二哥还没找到原因吗?”
  祁斯遇:“始终在找。”
  蔺端看着她苍白的脸叹了口气,说:“有时候真希望我能代你承受这些。你苦了这么多年,早就够了。”
  祁斯遇却笑着说:“我告诉你不是想让你可怜我或是心疼我,只是因为这是个秘密,而咱俩之间没有秘密,所以我才想让你知道。”
  “我都明白。”蔺端说:“所以这杯敬我们的情谊,也敬我们的以后。”
  茶杯碰在一起,也和酒杯相碰一样清脆。
  蔺珏的登基大典中规中矩,但他实在爱重李汶曦,登基当日就册封了皇后和太子。武囡囡也顺利当上了太后,蔺珏给她挑了间顶好的宫殿,还把从前的若晨宫彻底改了名。蔺珏的意思相当明显:当初武囡囡没有影响他登基,如今他登基了,自然也会投桃报李,让武囡囡有个风风光光的晚年。
  当时蔺珏也问过武囡囡:“母后,您真的不怪姑姑吗?”
  武囡囡只是轻声说:“我不恨她。”
  蔺珏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您后悔嫁给我父皇吗?”
  武囡囡:“错怪姻缘,哪能怪苦命人。”
  蔺珏知道,她还是在答上一个问题。
  若晨宫的牌子是蔺珏亲自盯着人烧的。他烧这牌子,一是为武囡囡,二也是为当年被封作晨公主的姑姑。这种东西出现,不单是对被当作替身的人的冒犯,对那个一直被无声怀念的人来说亦然。
  蔺珏也觉得:那些恶心的东西,就该都随了风去。
  陈厌看见城门上面的“金陵”二字才觉得有点怯,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也该算作近乡情怯。裴幼妍早收到了他的信,也估算好了他到达的日子,陈厌才走进裴幼妍的小院,就闻见了一点饭香。
  裴幼妍显然也是在等他,看见他就笑着说了一句:“你来了。”
  “来了。”当时正是黄昏时候,日头落了一半,陈厌看着站在霞光下的裴幼妍,突然有点恍惚。他难得带了点局促说,“让你久等了。”
  “也没有很久。”裴幼妍还是笑着,还迎他进屋:“先进来吃饭吧,一会儿又该凉了。”
  陈厌听出了裴幼妍的意思,知道她确实等了自己一段时间了,但他也没就着这件事多说什么。他的目标实在过于明确,所以他一坐下就问了一句:“裴姑娘,其实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一句,你还愿意和我走吗?”
  裴幼妍没立刻答他,反而讲起了自己的事。“其实我一直都在帮太子做事,我是他放在你们身边的棋子。”
  陈厌显然有点意外,想了一下,问:“一开始就是吗?”
  裴幼妍:“不,是在中都重逢之后。”
  “那就好。”听着这话陈厌松了口气,然后他又问裴幼妍:“但在下的问题裴姑娘还没答呢,你还愿意和我回中都吗?”
  这下换裴幼妍愣了,她眼里明显闪了点泪光,“我以为你……以为你会责怪我,然后和我就此一刀两断呢。”
  陈厌这才明白裴幼妍的笑里为什么总是带了点忧愁,然后他也笑了,他看着裴幼妍,说得很认真:“可你也没做什么啊。”
  裴幼妍:“我偶尔会给太子传信,说些小郡王的事。”
  “其实你对他俩有点误会。”陈厌想了半天,才总结出来一句:“他俩不是死敌,他们是亲人,是最希望彼此活着的人。所以你并没做错什么,更没有不可原谅。用祁年的话来说,这只是你的选择,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认为对的选择。”
  裴幼妍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过是笑出来的。她带着点哽咽说:“真好啊,有你和小郡王一次又一次救我于这世间水火,真好。能遇见你们,我很幸运。”
  陈厌:“能遇见你和她,也是我的幸运。”
  陈厌这话实在过分直抒胸臆,裴幼妍忍不住回应他:“陈厌,我跟你走。”
  “其实我来的时候一直有点担心,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陈厌说,“我怕你不愿意和我走,也怕你不再想跟我并肩前行了,总之,我很担心。”
  裴幼妍:“对我来说,留在金陵和去中都没什么两样。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的人是谁。”
  陈厌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她:“那我该和谁提亲?”
  裴幼妍就这么跟着陈厌回了中都,祁斯遇显然对裴幼妍能跟着回来这件事很高兴,差人准备了一场很不错的接风宴。
  裴幼妍还是有些拘谨,始终记挂着自己曾为太子做事的事。“小郡王应该知道了吧,我曾经为太子做过事。”
  “知道。”祁斯遇边点头边给裴幼妍倒了杯酒,还跟她说:“尝尝,这是当时咱们在金陵酿的酒,又搁了两年,好喝了不少。”
  裴幼妍举杯一饮而尽,但还是又多问了一句:“您真的不在意吗?”
  “不在意。”祁斯遇看着她,说得很认真,“为谁做事都只是选择,你选择珏表哥,这本身就没错。况且你也没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相反,和你一起在金陵生活那段日子,我们都很开心。你不要觉得抱歉,是我该对你说谢谢。”
  “您和陈厌说得一样。”裴幼妍说着笑了一下,“是我小人之心了。”
  裴幼妍知道祁斯遇是什么样的人,确认之后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我和阿厌一起长大,自然是和亲兄弟一样了。”祁斯遇也只顾着她们的事,说完还不忘打趣一句,“我拿阿厌当亲哥哥,也一直盼着裴姑娘能做我嫂嫂。现在看来,我这个心愿快圆上了。”
  陈厌终于开了口,“是。我已经向裴姑娘提了亲,也寄了信给姑父,就等他选好日子筹备大婚了。”
  “早知道就不让我爹这么快回去了。”祁斯遇有点遗憾,“他前些日子才回去,现在也不好立刻回来。”
  裴幼妍显然是没想到她会亲自讨论自己的婚事,说话时脸还有些红,“其实我也不急这一时的……”
  “我先前已经耽误你们这么久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事都了了,话都说开了,怎么能让我爹再耽误你俩的好事呢。”祁斯遇说得很认真,“要成婚的是你们,所以你们也没必要太顾及旁人。人凑不齐是常事,只要祝福的心意到了就好了,裴姑娘你不必太过介怀。”
  “好。”裴幼妍笑着点头,然后她们又开始天南海北地聊,说着说着就谈到了唐一惊身上。“对了,怎么没瞧见唐姑娘呢?她不在国公府吗?”
  祁斯遇拿起酒杯喝了口酒,才要说话,沈予酒的声音就传过来了,“裴姐姐,姑姑她回药王谷了。”
  “对。”陈桥也跟着点头附和了一句。
  裴幼妍看着他们这样,反倒觉得放心不下了。但她也没就这件事说什么,只是接着说了些金陵的事。
  比如祁斯遇回中都之后时常会有些不认识的人来拜访她,明里暗里都是想让她帮忙牵线搭桥和小郡王认识一下。再比如她偶尔会和行沅碰面,甚至商会都还依着从前的惯例,新到了好的料子就会送过去让她先挑一挑。
  “行公子确实是个好人。”提起行沅,祁斯遇总是沾了点词穷的,她只能说行沅是一个好人,一个大好人。“他和中都的行氏分号也都打了招呼,对国公府好的不得了。行家那个小丫头总惦记阿酒,时不时就会递封信来,他帮忙寄信,每次都会附赠些礼物给阿酒。现在想来,他确实是我那两年在金陵结交到的、最好的好朋友。”
  “想来行公子应当也和我一样,是很高兴和您做朋友的。”裴幼妍说完就想到了些不大好的东西,眉头都微微皱起来了,“行家的那个小公子倒是没那么好。他越长大,心症就越明显,早些日子行公子还在金陵遍寻名医替他瞧病呢。”
  “可治好了?”祁斯遇听完也皱起了眉,问得很急切。
  “这种病去不了根,永远也没法真的治好。不过那些名医也有些妙法,暂时治好了行小公子,又让他看着与旁人无异了。”裴幼妍说完又补了一句,“只是要比常人虚弱些,不能跑跳疾行、大喜大悲。”
  “记得中都还是有几个擅长治心症的医者的。”祁斯遇仔细盘算着,但她的确没怎么让外面的大夫看过病,故而也没太多印象。她只能和陈桥说:“你这些日子帮忙留意留意,找到了也给行公子去个信。”
  “好。”陈桥确实妥帖,还多说了一句,“若是大夫方便,我就带他去金陵一趟。”
  祁斯遇朝他点点头,又说:“行沅他还真是会帮我省心,这事半点都没和我提过,一点忙都不让我帮。”
  只是她才说完,就意识到了行沅到底为什么没和她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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