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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表明心迹

  直到沈杨二人离开,蔺珏才和祁斯遇说:“其实今日叫你来,也不单是为了新政的事。”
  “还有家里的事,对吗?”祁斯遇难得有点紧张,“端表哥为什么没去上朝?”
  “他在偏殿。至于没去的原因,他会自己同你说。”蔺珏还记挂着祁斯遇今日的提议,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朕当然知道女子读书不是坏事,女子也未必就比男子差。但是阿遇,新政本就是麻烦事,朕不想再弄出这些麻烦事中的麻烦事,来让那些腐朽大臣抨击朕和你。有些东西拿来当武器攻击敌人可以,但没法用来防卫傍身,更称不上是自己的力量。治国齐家是政治,朕只能功利。”
  “但这就是最好的机会。难道珏表哥看着我,还是要说女子没有力量可以为你所用吗?”祁斯遇皱着眉,“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没走吗?这就是原因。是,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儿顶,可祁斯遇就是这个高个儿。只有祁斯遇可以带兵打仗,可以名正言顺地守卫家国。也只有祁斯遇可以开口提议让女子同男子一样读书,一样有建功立业实现抱负的机会。祁年不行,郡主更不行。若是我不开口,天底下怎么能有更多像祁斯遇这样的人出现呢?
  要是没记错的话,我娘当年也提过想和男子一起读书,但被外祖父拒绝了。而我,祁斯遇,作为一个女子,作为一个女儿,继承了她的封扈,继承了她的血脉,也同样继承了她的意志。
  珏表哥,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在这里告诉你,我余生都只会做这一件事。那就是消除偏见、消除不公、消除贫苦、饥饿以及疾疫。我要让所有人都有屋舍居住、有粮食温饱、有衣服蔽体、有草药医病。这就是我想要的世道,一个能让弱者求得一丝公平、有机会变强的世道,一个能让弱者也心安理得生存的世道。”
  “我明白了。”蔺珏着实被她的话惊到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听过这样真诚又这样笨拙的理想了,甚至都没了再问她的想法。他轻声叹了口气,说:“阿遇,其实这么多年来,只有你一个人没变过。你八岁第一次回京的时候是这样,如今也还是这样。十八年了,只有你一个人还在把‘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句话放在心里,太傅要是知道了,肯定很欣慰。”
  而祁斯遇只是看着他。
  “阿遇,作为你的兄长,我必须要说,你做得对。的确有很多事没意义,迟来的公道是这样,上位者的伪善也是这样,但又总得有人来做这些。那些利在当下、利在万民的事,哪怕比不上千秋百代的大业,做了也总比不做强。”
  蔺珏依旧只会用一个“利”字衡量所有的事,他并不期待一个可以让弱者心安理得生存的世道,也不懂祁斯遇为什么想要一个这样的世道,因为他们都是从权利里厮杀出来的,都是真正的强者。但他理解祁斯遇,他能明白祁斯遇为什么要这样做。
  所以他又说了一句:“你如今这个位置,不做女子也好。只要是女子,就难免被那些老东西诟病,前朝有太多例子了,珏表哥倒希望你不要步她们的后尘。”
  “我不是怕人骂。”祁斯遇却忍不住纠正他,“我只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我的每一天都很宝贵,我不想把这些珍贵的日子浪费在那些无用的口舌之争上。至于千秋百代的事,我不关心。口诛笔伐也好,流芳百世也罢,我又看不到。可当下这些苦难,我看得到,所以我没法假装自己看不到。”
  “哪有那么严重。”蔺珏又在宽慰她:“至少有一点珏表哥可以保证,青史留名的时候,你我肯定是段佳话。”
  祁斯遇也笑着应他:“是,您是天底下最大度的皇帝嘛。”
  “去吧阿遇,要不老三真的要等急了。”
  可蔺珏望着她的背影,又轻声叹了口气。因为层层叠叠的折子之下,压着的是祁斯遇的脉案。
  蔺端是知道她要来的,整个人都格外紧张。才听见脚步声,他就站了起来。
  “你来了。”
  祁斯遇看着他心情复杂,最后竟也说出来一句:“端表哥,你看着像是没睡好。”
  “是没睡好。”蔺端点头应她,“我有件很要紧的事要和你说,有点紧张。”
  他的话让祁斯遇也很紧张,他话音才落,祁斯遇就赶紧说了一句:“宴行,其实我也有件很要紧的事要和你说。”
  “好,你先说。”
  “……三哥。”祁斯遇想了好久,还是觉得自己没法把那句话说出口,只是叫了一个会让两个人都明了都痛苦的称呼。
  可蔺端听着这句三哥,反倒松了口气,他给祁斯遇倒了杯水,然后才轻声说:“阿遇,其实我知道。”
  “你知道?!”
  “这么多年,总能猜到一些,不过还是回来之后才确定的。”蔺端苦笑,“二哥急着登基就很不对,而你的情况也很奇怪,再后来发现你一直疏远我,我就懂了。”
  “那你……你为什么不……”祁斯遇说话的时候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蔺端还是挂着点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说,也知道我要是说破了两个人都会很难堪。阿遇,我不想你难过。”
  “可这件事只要存在就会难过啊。”祁斯遇惨笑,“不只是因为你或者其他某个人。”
  “我明白,我知道你在自责。你的身世一出,这些年所有云里雾里的事也都明了了,我知道你会把自己当成这一切的原罪。”
  祁斯遇用力摇头,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不是当成,是原本就是这样。”
  “可是不怪你。”蔺端伸手蹭掉了她脸上的泪珠,“阿遇,其实这件事里的所有人都有选择,每个人都能选择在某个时刻停下。而你不一样,你是唯一没有选择的人,也是最可怜的人。害了那么多人的从来都不是你,是先帝。他种了一个恶因,这颗种子抽枝发芽的时候又被注入了很多不好的东西,使得一切扭曲失控,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作为一颗果子,你选择不了自己的品种,也选择不了要被种在哪里,可你还是长成了一颗善果。人不能为无法选择的事情负责,更不该为这些负责。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想,我要怎么劝你才好。只是我连自己都劝不了,更别说想到好的办法帮你了。
  阿遇,你今天能和我说这些,我很高兴,因为你终于对我没有隐瞒了。但我也很难过,我们还是太知道彼此了,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才会说出这些,只是我不太想接受这个事实。”
  “但这也是早就既定的事实。”祁斯遇轻声说,“不过宴行,我之所以今天才把这件事告诉你,不是因为我终于接受了自己是一个孽种,也不是因为我认命了。我想和你说,只是因为我想通了。
  之前总是很不甘心,你被赐婚的时候不甘心,甚至你大婚了也没全然放下,但此刻我真的释怀了。我放下这些不是因为知道了我们的血脉关系,只是我不再爱你、不再沉湎于那些旧日美好了。
  最该说这些的时候总是像胆小鬼,总觉得背负太多、觉得时机不对,也怕拖累你,总之是蹉跎了那么多年,都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意。虽然一切都没开始,但我依旧想给自己一个结局。
  宴行,时至今日,我终于可以像看待珏表哥一样看待你了。”
  蔺端忍不住哭了,“可是阿遇,我今天要和你说的是,我从来都不是你哥哥。表哥、堂哥、三哥,都不是。”
  “什么?”
  “昨夜母后唤我去,说了好多陈年旧事,最要紧的也就那一句。我不是母后的孩子,也不是先帝的孩子。”
  “那你……”
  蔺端说话时还是带着点如释重负感:“不知道本该姓甚名谁,总之是和蔺家无关。”
  祁斯遇放声大笑,笑到眼泪都留出来了,也只说出来一句:“太荒唐了。”
  “如果我们早点知道,结果会不一样吗?”蔺端也特别难过,甚至明知故问,想乞求一句骗人的话。可祁斯遇根本不肯说:“不会。既然当初爱你和你是谁无关,如今不爱了,也不会和你不是谁无关。”
  蔺端还愣着,祁斯遇又说:“早在去临邺的路上,我就怀疑过我们是堂兄妹,以为我们是隔了禁忌血脉的。可我忍了一路,直到确认不是,也没和你透露半句。宴行,如果你没成婚的话,我可能现在也会装作不知道,然后和你私定终身。”
  “小疯子。”蔺端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总是那么勇敢,显得我格外软弱。”
  “我确实是疯子,蔺家有几个人不是疯子?”
  “如果我当时拒绝赐婚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对吗?”
  “我不知道。”祁斯遇轻声说,“不过在当时的我看来,你也算是尽人事了,至少那个时候我没有怪你。端表哥,我只是不知道该怪谁。”
  蔺端也只能叹气,祁斯遇才喝完茶,又想到了更要紧的:“既然珏表哥把你关在这儿,他知道你的身世了?!”
  “阿遇,你不用担心。”蔺端安抚她:“昨夜从母后宫里出来,我就来这儿了。你和二哥都是我的至亲,我不想瞒着任何一个。”
  祁斯遇松了口气,“倒也是,如今是珏表哥做主,你们都当了二十几年亲兄弟了,姓与不姓蔺,也没什么的。”
  “就算不考虑情谊,我也愿意把自己的把柄放到二哥手里。捏着把柄,其实比情谊可控多了,我想让他放心。”
  “珏表哥没想过要杀你。”
  “我知道,他只是不那么想我回来。二哥登基匆忙,很多时候都如履薄冰,小心些是应该的。而我回来,也是想扶着他点儿,打虎亲兄弟嘛,有亲人陪着,总能好些。”
  “你当时……以为我会离开,对吗?”
  “是啊,你不是一直都说要换个活法吗,所以我也一直都盘算着如何能与你一同全身而退。只是后来放弃了,毕竟不论如何,我这婚总归是成了,我这人也总归是配不上你了。”
  “想过要走来着,但又总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觉得我们都能一起活着,也算是个好结局了。”
  “能看你好好活着,我也很知足了。”
  “珏表哥有说过要让你在这里待多久吗?”
  “没有。”蔺端摇头,“一会儿我跟你出去。”
  “好,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来家里吃个饭吧。”
  “算算都好久没吃到粉蒸排骨了。”
  “都说了好多次了,要把厨子送你。”
  “不想横刀夺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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