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借画

  入夜时分落了场雨。先是狂风大作、雷声轰鸣,渐而转成大雨如注、倾盆而下。风中夹着雨星,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噼里啪啦的,扰得人不得好眠。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雨势渐歇才有了困意。又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这声音犹如天崩地裂一般,震得鸡鸣犬吠声此起彼伏。
  听说是东跨院那边的动静,星禾困得狠了,也没细问。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星禾去向祖母请安,才听下人们说东南角的院墙塌了。
  东南角?那不是书斋之处吗?
  她去看时,果见院墙塌了有近两丈远,地上胡乱地散落着大量断裂的砖瓦石块,上层的已被昨夜大雨冲刷干净,底下的犹自浸在淤泥之中。
  好在院墙周围皆是空地,并未伤到人。
  好端端的,怎会塌了呢?
  透过断墙,瞧见对面高邻的园子里种了好些树,只是叶片均耸拉着,不甚精神,看起来似乎都是新种的。
  咦?这宅院不是无人居住吗?
  很快便有小厮自称邻居带着厚礼上门赔罪。连李氏也纳闷起来,陆家东边何时多了个邻居?
  想了许久,才依稀理出了点头绪。
  与书斋一墙之隔,是有个宅院。可那里已经门锁紧闭,空了好些年。只有个老者看门护院。
  他不苟言笑,也不与街坊邻居打交道。
  所以那里成了永安街最神秘的所在,从来不知道主人是谁。
  似乎就这一夜之间,这院子便焕然一新,有了生气。
  那小厮显得颇为客气,“近日我家主子修葺宅院,移栽了许多树木。想是土壤松软,经过大雨一泡,才塌了院墙。
  我家主子说了,既是我们的责任,绝不推脱。已经约了瓦匠,待天气好转些便把这院墙砌上。”
  待问及宅院主人姓名,他却面露难色。
  京中多有富贵之人,私下购买了宅院,因各种缘由密而不宣,亦是常有的事。
  李氏心下明了,也不再追问。
  末了,小厮又笑言道,“我家主子听得陆四姑娘的事迹,颇为敬佩。特意嘱咐我,若姑娘不嫌弃,可来寒舍小坐片刻,也是永结芳邻的意思。”
  见李氏迟疑不决,他又补充道:“陆夫人放心,我家主子亦是女子,只是身份不便透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氏也不好再推托。
  过了晌午,星禾便随意挑了几样礼品,由那小厮引着,踏入了一墙之隔却从未去过的邻居家。
  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再穿过一道月亮门,宽敞的后院立刻展现在眼前。
  小厮伏低了身子,毕恭毕敬道,“陆姑娘,我家主子就在前面。”
  星禾抬眼看去,那园中亭台楼阁依次错落,花草木石点缀其中。
  最让她挪不开眼的,是墙角一棵如腰粗的樱花树,花开成海,气势非凡,看得她呼吸都要凝滞了。
  想不到这样幽静的一个园子,樱花盛开得如此热闹。
  那树冠如伞一般,粉红的颜色密密匝匝,直铺满了小半个庭院。
  花色娇艳不失明媚,妖娆不失清新。千朵万朵,层层叠叠,一枝枝,一簇簇,似铆足了劲,要将这春光尽数展现。
  主仆二人不禁看得呆了,直到有脚步声走至近前,才惊觉身后站了人。
  “陆姑娘,喜欢樱花?”
  是你?
  星禾回过头,目中满是诧异。
  这个人,她是认识的,算起来,这是第三次见他。
  头两次太过匆忙,只有个大致的轮廓,如今仔细看去,他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一张线条分明的俊美面孔上,双眉斜飞入鬓,两只星眸炯炯有神。他肤呈麦色,长相俊朗,眉宇间却又沾染了些睥睨天下的傲然之色。
  倒真有人将书卷之气与威武之风相缔结,还结合得如此浑然天成。
  这人言笑晏晏,不同于庙会上白衣男子清俊飘逸,而是独属于少年英雄的潇洒豪迈。
  垂下眼帘,她眉头微皱,流露出微小的不满,语气亦有些气恼,“不是说,这宅院的主人是个女子吗?”
  祁云谦咬唇玩味地睨她一眼,“自然是女子,可又没说我是主人。”
  “你怎会在这里?”
  “看家、护院。”他似是料到有此一问,回答得十分干脆。
  星禾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气得掉头欲走,却被他堵住了去路。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身姿笔挺宛如青松,并没有丝毫相让之意,拧着眉道,“陆姑娘似乎,对我很是戒备。”
  星禾目光一凝,抬起头幽幽地望着他,眸中精光一闪,朗声问道,“难道,我不该对你有所戒备吗?
  ——祁少将军!”
  有风吹过,樱花花瓣顿时如鸟羽一般被吹得纷扬而起,沾上他的衣袖,也落在她的发梢。
  “你知道了?”他的眉心微微一动,似是对她道出自己的身份有些惊讶。
  她却缓缓摇了摇头,“那日庙会上,我听见小郡主唤你舅舅。可也仅是猜测而已,但看起来,我猜对了。”
  祁云谦目中流露出赞叹之色,抬手示意她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抱歉,我只是不想牵扯到将军府。不是有意瞒你。”
  “你放心,母亲面前,我并未拆穿。”
  庙会一事,早已了结。他还过来做什么呢?
  反正陆宅是一墙之隔,她一嗓子喊起来,那边总能听到动静。
  汉白玉做的石桌上雕着缠枝莲花纹样,配了四个石凳。星禾挑了一个离门口最近的,待白露掏出手绢擦拭净了,也就不客气得坐下了。
  祁云谦唇角轻扯了下,像是嗤笑了声,坐在她的对面,手中推过来一个织花锦盒。
  她抬了抬眼皮,疑惑道,“这是?”
  “总归是我伤了你,聊表歉意。”
  见星禾多番婉拒,他耳根微红,居然有些局促不安,言辞中带着恳切,语速也快了几分。
  “并非贵重之物,陆姑娘切莫推辞。”
  直到女子终于伸手去接,他的眉梢立时舒展开来,眼里是显而易见的笑。
  那盒子做工精巧,只有掌心大小。打开来看,里面躺着一只翡翠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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