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孤女

  姜柔今年才刚满十五。
  许鹤仪亦愤愤不平,头上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怎么不当真?今日是还好我打发了人去接,不然她嫂子还不肯放人呢。让自家妹子嫁给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妾,真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星禾慌得忙捂住她的口,四处看了看,才又劝她道,“你低声些!这里是什么地方,保不齐就进了人来,再让人听了去,连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因弱弟夭折,李氏常恨没能给星禾添个兄弟,总担心日后夫婿欺负了她,娘家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如今看姜柔这般情形,竟还是不要这兄弟的好。这兄弟娶了妻,只当妹子是一棵摇钱树呢。
  耳边传来姜柔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祖母在时,她装的贤良大度。祖母去了,她再无管束。平日里吃穿用度多是我亲自动手。不但要做自己的针线,连她房里的也推给我。
  偶尔有不成的去找了她,话还没说几句,她倒长吁短叹起来,说我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一针一线都是费钱的。
  分明我是这家里正经的小姐,如今倒还不如寄人篱下的呢。”
  说到痛处,眼泪珠子便如决了堤般滚落下来。
  星禾不忍,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姜柔便顺势伏在她肩上小声得呜咽着。
  许鹤仪听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口中恨声道:“你幼失双亲,人常言‘长嫂如母’,你这嫂子心肝也忒坏了!
  别让我遇见她!若见着她,我可不管什么伯爵府的脸面,先骂了一顿是痛快!”
  星禾又气又笑,忙拉住她柔声劝道,“你就别添乱了,骂她几句倒是容易。待她家去,还不是往柔儿身上撒气?”
  许鹤仪这才悻悻得闭了口,想是气极,捂着胸脯拍了拍才顺过这口气。面上犹自不平,愤愤道,“那可如何是好?便眼睁睁地看着柔儿给人做妾吗?”
  星禾低下头略一沉吟,双手抱在胸前,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微笑。她何曾愿意看着姜柔鲜花一般的生命,就此在王府后院渐渐枯萎?只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良策。
  二人同时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充满了失落。
  风吹起三人的衣袖裙摆,却吹不散内心的焦躁不安,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安生。
  姜柔急得就要跪下,“我嫂子已托人同荣亲王府说过了,荣王妃……也是同意了的。”
  若不同意,哪里还有荣亲王府十来位妾室呢?
  京里谁不知道荣亲王是好色之人?府中小妾抬了一房又一房,另有丫鬟、通房数十人,整日里拈酸吃醋,献媚邀宠,府里乱得不成个样子。
  如今的荣王妃是继室,人微言轻管束不得,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在乎的,唯有幼子的病罢了。
  听说荣亲王府的十一公子先天弱症,是娘胎里带的不足。荣王妃遍请良医都束手无策,每日只专心待在自家府里照顾儿子的起居饮食。
  除此之外,便是求满天神佛护佑十一公子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说起来,倒是可怜她一片慈母之心。
  然而这世间,多是的是可怜女子。荣王妃如是,姜柔亦是如是。
  她低下头,双手无力地垂下,仿佛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束缚住,挣扎太久已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与希望。她郁郁的身影与这烂漫的春光极不相称,二者的反差愈加显得她无助且孤独,像是下一瞬,就要被漫天的风沙卷了去。
  片刻之后,姜柔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泪痕。她扬起脸,牵动唇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微笑。眸中闪耀的光芒明亮而又坚定,衬得她宛如一尊神圣不可侵犯的雕像。
  “我命该如此,也不愿再让你们为难。我心里已有了主意,既已生在狼窝,绝不再入虎穴。”
  一番言辞说得坚定决然,分明已有了以死明志之意。吓得二人俱变了脸色,不料她一个纤纤柔弱女子,性情居然如此刚烈,忙拉着她好一番劝慰。
  此事,只怕还得从荣亲王府入手才可。
  脑中灵光乍现,星禾蓦地有了主意。冲二人招了招手,等她们都狐疑着将脑袋靠过来,才低声耳语了几句。
  许鹤仪听得拍手叫好,连声称赞道,“既能解眼下燃眉之急,又能让她嫂子断了柔儿做妾的心思。果真是好主意!”
  “你们别高兴地太早!”星禾立起身,淡淡的开口,“你我二人与荣王府素无来往,如何才能在王妃面前说的上话呢?”
  “何况,”她无奈的摊开手,接着说道,“不是什么人的话,王妃都听得进去的。至少也得是个身份贵重之人,所说之辞才可信啊。”
  许鹤仪点了点头,试着问道,“若是单靠咱们俩,只怕是不成的。若是告诉长辈们呢,兴许还可尽力一试。”
  “不可!”星禾断然拒绝,“他们知道了,非但不帮,还要说我们女孩儿家的尽胡闹。”
  李氏就不必说了,陆家本来就在京中说不上什么话。
  许鹤仪在家中素来是端庄娴雅的典范,骤然去掺和亲王纳妾之事,许夫人还不当她疯魔了才怪。
  再者,荣亲王可是皇亲,他再年老好色那也是圣上的兄长,正儿八经的王爷。稍有不慎便是拿整个许家的前程去赌。
  待星禾细数其中利害,许鹤仪也知自己方才莽撞了。她可以为好友两肋插刀,可许家不行。
  好容易有了法子,却仍是无计可施。
  二人愧疚得看了看姜柔,眼见得她面色才好些,此时又是纸一般的苍白。
  这种先给你希望捧上高台,再让你失望摔入谷底,比自始至终深陷泥淖更让人绝望。
  姜柔死死得咬着唇一言不发,两只眼睛空洞得看着前方。整个人如木偶泥胎一般,唯有眼底流露出不甘与哀伤的神色。
  星禾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你莫急,容我再好好想想。”
  鹤仪也攥住她冰凉的手,试图传给她一丝温暖。“正是呢,有我们在,定不会让你去荣亲王府的。”
  胸中一痛,姜柔眼眶里便蓄满了泪,却没再说话。
  她突然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她母亲若在,也必定像星禾与鹤仪的母亲那般疼她护她,为她挑一门好亲事。断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若是难过,倒不如痛快地哭一场。待回了伯爵府,是连哭也要被周氏责难的。
  星禾与鹤仪对视一眼,也不再开口,也许此刻不需要过多言语,只静静陪着就好。
  三人长吁短叹愁容满面。
  “咳咳——”
  一声轻咳乍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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