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情灭

  那院子后面荒无人烟,因无人打理,地面长了不少杂草。艾草、大蓟、小飞蓬、车前草,都是止血的良药,用杵臼捣烂了,敷在伤处,也能有些用处。
  卷起衣袖,伤口处皮肉外翻,仍有鲜血不断往外渗出。
  星禾倒吸一口凉气,十指轻轻触了触他白净的臂膀,万幸没有伤到筋骨。
  顾瑾瑜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任由她一点一点为自己上药。
  那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他们之间,唯有这痛楚中夹杂着的、极为轻微的丝丝麻麻的触碰。
  他的眼神凝视着她,眼底流转着一丝温柔,忍不住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
  可下一瞬,他又皱起眉头,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安,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敷完药,她从纱裙上撕下一处干净的,细心替他包扎。
  许是捆扎的时候用的力气大了些,他哼了一声,星禾连连停住手上的动作,抬头去看他的神色。
  四目相对,少女干净的面容撞入他的眼眸中,像是轻柔的羽毛拂过心间,令人发痒。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右手揽住她的肩,试图让她再近一点。
  肩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的心跳似停了一拍,而后如鼓声擂动。
  她的耳根子一下子红透了,心跳疯狂加速,面上自然而然得流露出独属于女子的羞赧。
  不可否认,顾瑾瑜这样温润如玉的君子是牢牢吸引她的。
  她自小身边见过的男子,无非就这么几种,父亲就不必提了。
  大伯父虽是读书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官,早就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也就只在妻儿面前才露出温和的样子来。
  可跟在他身边的丫鬟却遭了殃,个个战战兢兢,不寒而栗。
  曾经有一回大伯母要回娘家住上半月,结果回来的时候,四个丫鬟病了仨,还有一个哭着说情愿去饲鸡喂马,只求过得安稳些。
  小叔叔呢又是习武之人,动辄舞枪弄棒,打拳挥鞭。偶尔回来一次,天不亮便起来操练,对自己如此,对伺候的下人亦如此。
  他那屋侍女也是苦不堪言,好几次在李氏跟前哭诉,纵是去厨房里挑水砍柴、搬菜搬米,也比清早起来晨跑十里八里的好。
  二哥哥倒是性子好,只是书读得多了,开口诸子百家,闭口之乎者也,直听得人头皮发麻,连服侍的婢女说话都跟着文绉绉的,为此还闹了不少笑话。
  陈九安憨厚老实,而祁云谦——
  星禾心中莫名的一颤,正要躲开,一道愠怒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立时弹开,却见门边立着一位少年,他的脸一半隐在屋内昏暗的阴影之下,眸色深沉近墨,正森然地盯着他们瞧。
  星禾心中立时安定下来,只要他在,她便再也不怕了。
  “祁云谦,你来了?”
  并未察觉他的反常,星禾直起身,快步上前欣喜地与他说话,“我方才遇到了歹人,幸好是顾公子救了我。他受了伤,你快来看看。”
  见祁云谦并不理她,她才后知后觉地去看他阴沉的面容。
  “你口口声声不愿嫁与我,昨日与陈九安同舟游玩,今日与顾瑾瑜搂搂抱抱——”
  他向来进退有度,极少动怒,可此时却彻底沉下了脸,低沉的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怒气,“陆星禾,你本事大的很呐!我先前当真是小瞧了你——”
  “啪!”
  他的话被一记耳光打断,二人俱是一惊,震惊地望向星禾。房间里弥漫着不可言说的意味。
  只见她双唇紧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清丽的眸子中跳出两簇怒火,昭示着心中的不满与愤怒。
  她与陈九安、顾瑾瑜之间向来是以礼相待,没有半分越矩之为。
  唯一能让他有所误会的,便是顾瑾瑜方才右手往她肩上揽那一下。
  可他是受伤之人,又是因她受的伤,一时体力不支,借力搭了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更何况,若真要细究起来,她与祁云谦之间反而牵扯更多。
  星禾静静地站在那里,右掌因为发力而隐隐作痛。她冷冷地开口,“祁云谦,你疯了?”
  他脸色铁青,像是怒极,“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他扭过脸,目光直视顾瑾瑜,心中的怒火全部翻涌上来,“你敢不敢当着她的面,亲口告诉她,你今日出来所为何事?”
  顾瑾瑜如遭雷击,面色一瞬间白得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星禾敏锐得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听他这话,像是有什么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你喜欢谁?他吗?”
  祁云谦攥紧拳头,死死地盯着他,“好,你不肯说,那便让我来说!”
  “陆星禾,你听好了!他今日出来,为的是与他未婚妻子合八字。那人你也认识,还颇为相熟,正是你那陆家长房陆成渊嫡次女,陆星晚!”
  瞳孔瞬间放大,她失了神一般怔愣在那里,而后猛地抬头看向顾瑾瑜。
  哦,不,应该是顾宴洲。
  陆星晚,顾宴洲。
  在她心中原本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如今他们的名字被紧紧的相连在一起,写在同一张合婚庚帖上。
  顷刻间,天旋地转,她后退一步,险些摔倒,被身后的顾宴洲堪堪扶住。
  见状,祁云谦微眯了双眸,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拉,与顾宴洲隔开几步的距离。
  无数个场景蜂拥而至,她想起大伯母提起顾家公子时的得意与夸赞。
  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瞬间的心动。
  想起问他姓名,他明显的停顿和僵硬。
  想起他含笑着说后会一定有期。
  想起他每次欲言又止的眼神。
  以及方才在桥边,他说陆家之事,他不能坐视不理。
  一次又一次,早就有蛛丝马迹,她自诩聪慧,却从未发觉,原来,他多次出手相救,只是因为三姐姐陆星晚。
  那么,方才她明明从他眸子中看出来的悸动,又算什么?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
  顾宴洲的声音沙哑难听,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解释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心中充满了苦涩与无奈,与陆星晚的婚事是年前父亲就同他提过,亦是他亲口应下的。
  从一开始,两个人的初遇,便注定了是个死局。
  在庙会上一见钟情的,不止是她一个人,还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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