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推理——侦探
故事未免太紧凑，有必要放慢一下节奏。
换成小说，那么就应该先水个十几万字，而非在短短的数万字中将一个还算完整的故事推向高潮。
祁铭霏的思考越发混乱，不知何时竟然转到了如上所述的奇怪内容上。
脚步跟思维一致，乱而飘忽。
为数不多的能够自由支配的注意力要分配到自己的身体上，那么思维只能任它去了，这也无可厚非。
祁铭霏用意识尽可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让它一下子栽倒。
佟学领在前头，快步走着，速度接近跑步。
——他不来扶自己一下吗？明显该能看出来自己状态不佳的。
祁铭霏那混乱的思维终于提到了这一点。不过并没有说出口，也没有真的浮现出什么“埋怨”之类的情绪。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确认自己是一个侦探。
这在逻辑上仍有些无法理解。侦探和此时这种不知是坚强还是逞强的行为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是不是对侦探有什么误解？
——从学生时代起，自己就一直憧憬着侦探，最后也确实成为了侦探……可这么不着调的理想与现实……自己只能说是一个年轻到还没来得及被现实狠狠打脸的普通人吧，所以既无失败感也无成就感。说到底，自己所憧憬的东西的实质究竟是什么呢？
——现在这种，有谜团却没有线索，身上还有伤的糟糕情况是自己想要的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刚才想到的“潜意识里确认自己是一个侦探”又如何能解释自己的行为？
——这其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矛盾——侦探与侦探的矛盾，或是我与我自己的矛盾……
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脚步声回响在过长的通道中。
这通道太长，也太过陌生了。——而且佟学正在前面领路，如果这是通往答案的道路的话，路上就不应该有其他人的。
微微漂浮的错位的感觉。宛如站在什么与什么之间的灰色地带。
后脑被打过的地方鲜明地痛着，倒也挺合时宜。
大概是潜意识认为“这种思考是无意义的”或者“至少这种思考在这时是无意义的”，思绪忽然断掉，接上之前所思考的内容。
——佟学为什么一副这么着急的样子？
——他是急着去做什么事吗？
——在这个“纳博科夫天文台”？
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转回到思考上，脚步逐渐放慢，最后停下。
明明没有累的理由，停下来之后，身体却失去了移动的力气。
——不行，好难受……
全身似乎都在闹罢工。
思维变成一团乱麻。
“祁铭霏？”没听到身后见习侦探的脚步声，佟学停下来，回头。
祁铭霏左手捏住帽檐，右手扶着墙，轻轻喘气。
“身体还好吧？要不要我扶你？”
视线从过度压低的帽檐下侧穿过，看见佟学往自己靠近。
——当然要啊……不如说应该直接把我背起来，甚至是公主抱……
瞪大眼睛，视野有些模糊。大概大脑已经处理不过来视觉信息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最后说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诶？”佟学一愣。
她抬起头，脸上挂着细小的汗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纳博科夫天文台’？”
看不清佟学的表情，也搞不清时间流逝的速度，感觉简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脑袋里似乎一瞬间冒出了过去记忆的走马灯。
——艺术感十足，就是不知道自己会在故事中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气势随着力气一起流失。
佟学终于挠挠头，说道：“啊，被侦探怀疑还真是挺新鲜的经历啊。”
“所以……”
“我也一直在考虑如何让我的自白听上去更真挚一点，结果拖到了现在。”佟学苦笑，“虽然拖得越晚越虚伪，尤其是现在的时机特别糟糕啊。”
祁铭霏只是看着佟学。
佟学放下挠头的手，语气严肃起来；“祁铭霏，你还记得‘全界会’吗？”
“‘全……’”
——感觉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名词，一时间没法从混乱的记忆里调出相关的信息出来。
“我其实已经加入了那个团体。”佟学说道，“毕业之后没多久就加入的。虽然我是一个无神论者，而且这团体听起来也不太正常……”
“……等等，你说这个干什么？”
——佟学的回答和自己的想象相去甚远。
刚才的气氛一下子被破坏了。祁铭霏垂下扶墙的右手，身体一歪，靠在墙上。
佟学指了指脚下的地面：“然后，这里——这个‘纳博科夫天文台’——就是‘全界会’今天集合的地点。”
“……啊？”
“你不是在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我如实回答的。”他又轻轻露出笑容，走近，“我来背你吧？”
默认。
祁铭霏移开视线，直到被佟学背起来。
脚步声再次回响在通道中。
“……喂，你参加的那个‘全界会’怎么会集合在这种地方啊？”
一半是奇怪，一半也是为了掩盖可能的害羞，她低声问。
“这个么……”佟学咂嘴，“实话实说，我也搞不懂啊。好像是要在这里搞什么仪式……”
“噫，这不分明是邪教吗？”
“我想可能也是。”
“什么叫‘我想也是’啊，既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就别加入这种团体啊。”
——忍不住抱怨，佟学那叫什么回答啊。
“你的声音听上去挺有精神的，看来伤不重，太好了。”
“别转移话题。”
“那——如果我不加入这个‘全界会’，今天就没办法救你了——这个回答怎么样？”
“抖机灵。”
身体使不上劲，说话反而变得简洁了。
——对了，如果佟学来这里只是因为“全界会”，而“全界会”又集合在这里搞邪教仪式的话，我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在被袭击前的短短时间里有发生什么和“全界会”有关的事情吗？
脑袋还是痛。这些问题本该在佟学说出“全界会”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
“佟学，”祁铭霏轻声问，“那个团体搞‘活祭’吗？”
“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啊。”
“……”
“不过，你现在总能解除对我的怀疑了吧？”佟学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大概吧……暂时相信你。”
越说话越没有力气。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放松身体。
——这大概是自己第一次被年龄相近的异性背着。
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诸如小说中“宽阔的肩膀”、“男性的体味”这些，也完全没有感触。
稍微有点期待落空的失落感，不过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你的帽子顶到我的脑袋了。”佟学忽然说道。
时机烂到绝妙。气氛一下被这句话破坏了，虽说本来也没什么气氛，但还是叫人不爽。
“那你把脑袋往左偏一点。”祁铭霏不客气地还嘴，“我是侦探，这顶鸭舌帽是不会在现在脱的。”
佟学听话地往左偏过脑袋：“说起来……被你怀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呢。”
“没办法，因为我是侦探嘛……”
“是吗？”
“那当然。”
——侦探就该是这样的。
祁铭霏这么想到，但还是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佟学想了想：“那——如果不提侦探的立场，你实际上对我的看法是怎么样的？”
“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啊？”
“每个人都会对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感兴趣吧。”
“……不好说。”
“大致印象呢？”佟学很自然地接着问道。
——不是，当面问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不管怎么想都很令人羞于启齿啊……
祁铭霏纠结着：“挺有个性，也有能力的人吧……其实我还是挺佩服你的。不过，情商有点低。”末了，补上一句。
“是么？挺好的。”
佟学似乎对最后那句压根不在意。
“你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得到回答之后不该多发表点感想吗？”祁铭霏抱怨。
“这个……换个话题吧，你对侦探小说中的凶手角色是什么看法，名侦探小姐？”佟学小幅度地偏偏脑袋。
脚步声继续在通道中回响。
“聊这个干什么？”见习侦探问。
“转移一下注意力，毕竟伤口很痛吧？”
“……就算你现在临时做出关心人的举动，也不会给你的情商加分的。”
“哈哈……这个……”佟学略有尴尬地笑起来。
“那，说起对凶手的看法……”祁铭霏道，“社会派的侦探小说对凶手的关注更多，人物形象也更加生动，但我并不太喜欢社会派。
如果是本格推理的话，凶手的动机一般就是很简单的复仇，可能还有精神变态或者野心家。总之动机易懂。”
“毕竟作品的笔墨得花在诡计和解谜上啊。”佟学感慨。
“嗯。”祁铭霏轻轻点头，“在此基础上，本格派的凶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叙述性诡计不提，总觉得凶手的形象不够丰满。”
“是吗？”
“嗯。不过也没关系，本格派的重点就不是人物塑造，硬要花费笔墨反而得偏题。”祁铭霏感叹。
“除开你总结的‘共性’，你对凶手的看法是什么呢？”佟学追问。
见习侦探对“凶手”的看法。
向往侦探的普通人对“凶手角色”的看法。
“这个，我……”
——我对“凶手角色”并没有任何看法。
“啊，你先在这里歇一下吧。”佟学打断了她的话，“我过来的时间也长了点，得回‘全界会’集合的地方去看看先。”
他在通道一边的一扇门前停下，推开门。
“……”
他小心地放下见习侦探。
见习侦探沉默着。
许作低声道：“抱歉，问了个无趣的问题。”
……
……
门关上。
房间很狭小，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纳博科夫天文台。
祁铭霏靠墙坐着。
——我真的会是这个故事中的“侦探角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