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孙喜晴
地铁里，乔游天旁若无人地吃着饼干。
魏行云沉默地坐在他旁边，每个毛孔都被压力堵死。
光影变化。
第一个问题，乔游天加入了“组织”吗？魏行云知道天文台事件中乔游天主动与“组织”接触了，记忆里也有“乔游天加入了‘组织’”的情报，但认真一想，却觉得怎么回忆怎么不可靠。
第二个问题，“组织”没下发调查任务？既然“组织”没下发任务，乔游天是怎么知道皇甫长空的？或者说乔游天是怎么知道“组织不会下发任务”的？这后面牵扯到了别的东西吗？
想不通。乔游天是第一例被确认的“示”，在天文台事件里还留下了“弑神”的记录，光是坐在他旁边就压力倍增。
准确说，魏行云本就不太愿意回想天文台事件。他虽然能大致掌握天文台事件的全貌，但细节上却有许多缺失。这些未解明的部分结合天文台事件的氛围显得神秘且压抑。
——但这说不定也是个极好的机会。从“最初的示”口中或许能得到困扰自己的透镜的真相。
他眨眨眼睛，深呼吸几次，终于鼓起勇气。
“你好，那个……我想问一下，你对‘透镜’了解吗？”
乔游天停下吃饼干的动作。神情好像在说“现在在调查皇甫长空的事，提透镜干什么”。
魏行云略感尴尬，这个提问是突兀了些。虽然乔游天的说话风格也很跳跃，但那总归是围绕已有主题的，不会跳到无关事项上。他动动喉结，想说点什么来使自己的提问合理化。
下一瞬，乔游天的手指疾电般刺出，在离魏行云双眼还有两厘米处停下。
魏行云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手撑住座椅，上身猛地往后缩。
乔游天缩回手，在魏行云开口前说道：“透镜，对吧？”
“……对。”
“人造超能力者‘录’先不论。”乔游天平静地说，“超能力者各自具有不同的超能力，但‘透镜’是个例外。它像是批发的超能力一样，以至于不得不从超能力者中单独划分出一类以‘透镜持有者’进行称呼。你认为是为什么？”
——为什么？
魏行云此刻完全懵了，他还在想乔游天为何要用手指作势戳他眼睛。
“为什么？”他脑中没有答案，只能将疑问再返还回去。
乔游天道：“我不专门研究这个。这方面‘启示者’那帮人可能更懂。”
——启示者又是什么玩意？听上去感觉比全界会还要糟糕。
光影变幻。
乔游天继续吃起饼干。
魏行云不再提问，他自觉与乔游天个性不和，聊天费劲得很，这么费劲还不如不聊。不过若换成两年前的他肯定还会追问下去，看来他似也习惯了右眼的“透镜”，而习惯本就是探求欲的天敌。
……
……
城郊。
离开地铁，已走了二十分钟。
这里和纳博科夫天文台差不多偏僻，但却比天文台山脚附近还要萧条。
算上大学时代，魏行云在w市也住了六年，但他也没来过这边。
“五年前这片刚开始作为开发区建设，但随着世界丧失距离而搁置。”乔游天介绍，“皇甫长空最早租房的小区在五年前拟拆迁，但这小区的拆除工作后来也没进行下去。所以是现在这样。”
他指指前面的小区。
十米的可见度，魏行云只能看到围墙和一扇铁门，不见小区名，这里应为侧门，铁门上的身份识别设备已被拆下，留着两根电线吊在门上。据说“录”的感官可以一定程度突破距离限制，但“示”还没有定论，可能乔游天属于能看清楚世界的类型。
魏行云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跟在乔游天身后。
缠在铁门上的铁链毫无征兆地落下。乔游天推开铁门。魏行云踩过杂草，扫视围墙栏杆上的锈迹，与乔游天一起进了小区。
他忽然想起了去年齐鸣飞对皇甫长空小说的评语——“对旧的人情社会的想象”。评语本身很奇怪，连上次任务中接触的初中生想来都不会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什么算“旧的人情社会”呢？是指代boss的钱权地位吗，还是意指那个平庸无特色的男主角祁阳在生活中无法脱离人际关系？眼前的小区虽然早已废弃，但显然可见它并不曾是邻里关系密切的“四合院”。至少从五年前起，至少皇甫长空创作《请勿哭泣》时并没有生活在一个多么有人情味的环境里。假定齐鸣飞的评语准确，那么皇甫长空是在期望什么吗？
乔游天没表现出对陌生地带的本能拘谨，大踏步地沿杂草丛生的道路前进，终于进了一幢居民楼。
楼道堆了不少杂物，灰尘扑面而来，墙壁上有不知名的污痕，甚至还长出了点青苔。植物般平淡的寂静。
没有电梯，随楼梯上楼。
三楼，乔游天停下，面前是一扇紧闭的防盗门。
防盗门上面也浮着一层灰，门把手上的灰尘暗示至少短期内没有人用过这扇门。
面对此门，乔游天只是站着，没有任何动作。劲风忽地卷过脸颊，防盗门轰然倒地。断开的锁舌从锁孔里掉出，落在地上。锁舌的断面极其平整，门轴亦是整齐的切面。
在魏行云瞠目结舌的时候，乔游天已走进屋内。魏行云环视楼道走廊，硬着头皮跟上。
门里比门外可能还干净点，但一样地布满灰尘，也可见蛛网。正对的门的一面墙上有巨大的裂纹，墙皮也严重脱落。
毫无人类居住活动的气息。
魏行云想到皇甫长空曾经用其超能力在其居所设定的炸弹埋伏。虽然现在的《请勿哭泣》没有出现这样的情节，但此情此景下他还是不免紧张起来，干着喉咙说：“……小心点。”
乔游天没有回答。屋内所有房门毫无征兆地被依次切开。
没有多余的响动，只有被倒下的房门拍起的灰尘飘扬在这个空间里。
乔游天安静地检查了厨房与厕所，然后走进了深处的卧室。
在他走进卧室后就没了动静。魏行云愣在客厅中央。竖起耳朵，勉强能听到卧室传来点细微的声响，只是无法辨认具体是什么。
魏行云默数到十，最后看一眼墙上的裂纹，闭住呼吸，毅然走向卧室。
鞋底踏上地板，视野随角度变化而变化，逐渐展露卧室内的全貌——
门里既没有复活的皇甫长空，也没有“祁阳”。
只有一台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放在没有床垫的床板上，乔游天正蹲在电脑前，他的双手已戴上了手套，手指在电脑的触摸板上滑动。
凑近。屏幕上是一个打开的文档，文档名称是“请勿哭泣”，内容是时隔一年仍显平庸的三流小说。
“不知道供电是如何解决的。”乔游天说道。
魏行云舔舔嘴唇。他想说点什么，但语言功能仿佛退化了一样。
乔游天总结道：“从积灰的程度看，这台电脑也是近日才放在这里的。房间窗户没锁，但从灰尘上看不见有人来过的迹象。文本的修改时间与小说的更新时间极其接近，可以推测是在这上面写好就立刻上传的。创作者我猜就是这台电脑，可能是内藏什么写作AI以及上传文章的脚本。”
文章目前不在更新，推测目前只是推测。
“……这台电脑是哪来的？”魏行云问。
“或许是皇甫长空在死前改写现实创建的。但这台电脑并未体现在他的《请勿哭泣》里，所以也可能是早期他觉醒能力时无意创造的。又或许是他死前写有其他小说。总之我先研究一下这台电脑。”乔游天道。
魏行云离开了卧室。
回到客厅，面前是那堵有巨大裂纹的墙壁。
魏行云突然想通了一个无聊的结论。皇甫长空租房那张极大的地图就是贴在这面墙上来盖住脱皮与裂纹的。他在搬离的时候带走了地图，贴到了新租房的卧室里。
复活的皇甫长空居然是皇甫长空死前留下的小说AI。皇甫长空死前留下的居然只是一台帮他续写小说的电脑。无法理解其动机。难道当真有“文学理想”这种东西存在？那皇甫长空又为何不在生前就写点他喜欢的小说，难道“文学理想”是在死亡之后、在抛弃肉身之后才可以追求的东西吗？
如果齐鸣飞得知这个“复活事件的真相”，他又会怎么评价皇甫长空？不，齐鸣飞对皇甫长空的复活表现得不以为然，他早就猜出了复活背后的真相吗？
脑中一片混沌。
数分钟后，乔游天走出卧室。
“你先出去吧。”乔游天说道，“我要对这里进行整体的调查。”
……
离开那幢废弃的楼。魏行云在外面站了一会，但没有等到乔游天出来。
只是忽然起雾了。
简单地犹豫过后，他放弃了再回楼里找乔游天，转而走向地铁站，坐上返回住处的地铁。
……
……
黄昏。
在家附近的大商场里解决了晚饭，从一楼地面慢悠悠地走回家。
在楼下遇到了邻居孙喜晴。
她穿着运动服，没戴眼镜，许是在楼下散步。
二人距离正巧近十米，她也正巧与魏行云视线相交。
但她没有任何表示，仍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平行地相错，平行地离开。不知怎的，魏行云也没有跟她打招呼。
她大概是没看清我的脸，没认出我来，近视就是这样的。魏行云心想。
——但如果她认出来了，在这种无甚交集的情况下会跟我打招呼吗？
背向黄昏倾斜的橙色光线，走进干净明亮的居民楼一层大厅。
魏行云心里没有答案。雾早在他离开地铁站时就已散去，但他并不了解孙喜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