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妻告夫

  朝堂外。
  登闻鼓前。
  一人多高的登闻鼓被用力敲出响亮与可以直达云霄的声音,响彻整个皇城。
  王季纯站在登闻鼓前,手持鼓锤一下又一下地击鼓,口中高声道:“妾身谢王氏,今状告妾夫谢暄,不道不义,大逆弑父!”
  寒风吹动她的发丝与衣裙,身形瘦弱,往常病弱不能走动的她,此刻却似有用不完的力气,眼中带着难以忽视的坚定与决绝。
  很快,入宣政殿禀报的右监门卫重新回来,将敲登闻鼓的王季纯带至宣政殿中。
  王季纯端然走入殿内,在满朝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她跪在地上:“圣人,妾身谢王氏,今状告妾夫谢氏子暄,大逆不道,弑杀其父谏议大夫,且杀人后畏罪潜逃!”
  圣人提醒她:“按大齐律令:妻告夫,虽得实,徒二年;诬告重者,加罪三等。谢王氏,你可想好了?”
  按大齐律法,即便王季纯告谢暄弑父为真,依旧要被收监,受牢狱之苦两年;若是诬告,那更别说了,罪加三等。
  这无论与否都对她并无好处。
  可王季纯依旧说:“即便今日是死,妾也要将谢暄的罪行,公之于众!”
  “好。”
  圣人问她:“你既说谢暄弑父,那可有证据?”
  “当日听涛阁中,妾身亲眼看见谢暄杀害其父,所以妾身便是人证。”
  有人问:“你为何会出现在听涛阁?”
  王季纯:“那日妾身与谢迅、谢暄同在听涛阁中,谢迅与谢暄起了争执,一怒之下,谢暄便用匕首将谢迅捅伤,当时谢迅捂着伤口倒在地上想要求救,可谢暄却像是疯魔一般,刺了一刀仍不停手,反而捅了无数下。
  等谢迅将要断气时,谢暄却突然判若两人,将刀丢下傻傻的也不吭声。当时妾身见谢迅浑身是血,吓得不行,便想逃。谢暄怕我叫人来,便把我一路抓回了谈苍苑。
  直到后来怀淑公主杀人的消息传来,谢暄才威胁我说:若我将此事说出去,便要让我死无葬生之地。
  妾身害怕极了,生怕谢暄真如他所说将我杀了,便三缄其口。前几日,谢暄察觉到裴御史似乎有了直指他的线索,便趁夜逃出了上京城。”
  有人寻出她话中漏洞:“为何你们三人会出现在听涛阁?又为何谢暄会与谏议大夫起争执?王娘子所言未免也太含糊了些。”
  闻言,王季纯丢下一道惊雷。
  “因为谢暄发现我与谢迅在听涛阁中做苟且之事。”
  她不管众人是什么反应,话语仍在继续:“五年前,妾身嫁进谢家,本与谢暄只是对普通夫妻,却不曾想谢迅为人虚伪好色,竟在某一日将我强奸!后来又以此事威胁我与他媾和,那日在听涛阁中,便是谢暄发现我与谢迅的丑事,才会在勃然大怒下暴起杀人。”
  闻言,立在一旁的柳姒轻轻垂目。
  究竟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如此淡然地将曾经受过的伤,坦然地剖开摆在世人面前?
  翁媳相奸的腌臜事并非没有,但都是高门大户闭起门来骂。
  如王季纯这般摆到明面上的,还是头一个。
  在这名声能压死人的世道,没有女子会拿自己的清誉与苦痛开玩笑。
  更何况还是这种丑事!
  王季纯的话一说完,众人都已信了大半。
  仍有人怀疑:“如何可知你所说是真是假?更何况万一并非谏议大夫强迫,而是你蓄意勾引呢?谢大夫为人有目共睹,且其妻逝后,谢大夫也并未续弦,可见他品性清如冰壶,怎会做这等强迫女子之事?更何况你还是他……”
  说到此处他似乎觉得难以启齿,顿了顿又道。
  “即便你真是被强迫,为何不一早说出来?为何偏要等到现在?况且你被强迫之时,为何不就此自裁保全清白?”
  此人的话一出,即便是凤阳也不由得讽刺一笑,对说话之人极为不爽。
  柳姒再也忍不住,看着那位官员厉声质问他:“若你上朝路上被壮汉强迫,是否也要如你所说一般为了所谓的清白自裁?到时世人口诛笔伐,也怪你不该上朝路上勾引壮汉,你又该如何自处!”
  官员被她这话羞得面红耳赤:“公主!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出乎意料的是,一旁的凤阳也对着那官员冷笑:“呵,对于别人来说就是清白大于生死,对于你来说就是强词夺理了?”
  官员被她二人怼得哑口无言,只得默不作声。
  王季纯更是早有预料。
  你瞧。
  翁媳相奸一事说出来,即便你再是被迫,他们也会揣测是否你主动勾引,是否是你品行不端。
  他们会说你为什么不为了清白自尽,反而要屈辱地活下来。
  对他们来说,女子的清白名声比性命更重要。
  于是王季纯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
  她当着满殿人的面,将衣带解开,上衣褪下,露出伤痕交加,丑陋不堪的背与胳膊。
  “这便是证据!”
  她浑身颤抖,一行泪落下,声音带着哽咽。
  “谢暄那个畜生,其实早便知道谢迅对我的欺辱,只是碍于孝道,不得不软弱忍耐。他不敢对谢迅发火,便将怒气都撒到我身上,每每稍有不顺,就对我拳打脚踢。
  我嫁进谢家时身子康健,但谢迅为了不让我怀上孽胎,便逼我喝下寒凉之药,将我的身子骨硬生生逼垮!
  而今谢迅已死,谢暄戴罪潜逃,我岂能让那畜生逍遥法外!所以妾身今日,即便死在这宣政殿上,也要为自己讨个公道!让那谢暄受到应有的惩罚!”
  当着满殿的人脱衣自辩,柳姒立马上前将她衣裳重新拉上,心疼道。
  “你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王季纯对她摇摇头,示意她自己无事。
  最开始她脱衣服时,本有些古板的官员忙抬袖遮眼,嘴里还说着什么“有辱斯文、不知羞耻”一类的话。
  可等王季纯的话说完,殿中人俱都沉默。
  王礼更是看着自己这个堂侄女儿,满眼复杂。
  他将王季纯嫁给谢暄,本是为了两家姻亲和顺,岂料却是将自己的亲侄女儿推进火坑。
  强迫欺辱,逼灌凉药,日日毒打……
  王礼看着王季纯,心中满是愧疚,悲声道:“纯娘,你为何不与伯父说?”
  王季纯敛目:“纯娘自幼失怙失恃,由伯父照料长大,伯父对纯娘已是恩重如山,纯娘又怎能为伯父徒增烦恼。”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更是在王礼心头扎了两刀。
  此等感人情景,总有人要来当恶人。
  只听何牧语气不善:“哼!现下谢暄不知所踪,自然是你这个妇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一道清贵的身影在此时从殿外进来,柳承明如玉般的声音也传至众人耳中。
  “谢相公此言差矣,本王这不是将谢暄带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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