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一梦天香

  笑儿的存在是坊中所有花娘都心照不宣的事,可却始终无人提起,仿佛默认都不晓得此事一般。
  老鸨和龟公丝毫不知坊中多了个孩子,依旧笑弯了眼数钱。
  一切都没有改变,可又有什么在冥冥之中发生了改变。
  多个孩子对天香来说没什么大的影响。
  她依旧在不同的男人之间游走,等到空闲下来她看着笑儿,总是愣愣出神。
  周淑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只知道天香会望着笑儿喃喃道:“可惜了,可惜了。”
  在笑儿能说能走的第二年,出了一件事。
  那是一个夜里。
  被送出绮梦坊的花娘跑回来了一个。
  女人满身是血地倒在天香怀中,临死之前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
  “都死了……都死了……跑,离开这儿。”
  跑?为什么要跑?
  老鸨不是说她们都去了好地方吗?为何会浑身是血地逃回来?为何会叫她跑?
  天香看着女人身上的血,恍惚间想起了玉梅房中摆着的一株矮梅。
  那梅在前年入了春后,就无声无息地枯萎了。
  仿佛就像玉梅一样,悄无声息地凋零。
  不知名的情绪令天香迫切地想知道玉梅究竟被带去了哪里,那些隔一段时日便会被送出去的女子下场又是什么。
  最终,她在老鸨的房中找到了答案。
  原来那些被送出去的女子连名字都不配有,被统一称作“祭口”。
  一个“祭口”五千两。
  二十个,便是十万两。
  那个逃回来的女人说:“都死了……都死了……”
  原来玉梅死了啊。
  天香怔怔地想。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中产生,于是她将那封代表着罪恶的信件带走,缝在了笑儿的衣裳里头。
  过后她依旧若无其事地看着忙碌迎客的老鸨与龟公;看着那些女票客花天酒地;看着玉梅托付真心的学子回到坊中,用她供他读书的钱财嫖妓,接着哄骗其他的花娘……
  直到她打晕老鸨,在她屋里放了把火。
  那把火越烧越旺,整座绮梦坊被付之一炬。
  包括龟公、花娘和醉生梦死的嫖客。
  天香清楚,只凭她那把火是烧不死这么多人的。
  有的花娘逃出生天,有的花娘与嫖客同归于尽……
  她们默许天香的那一把火,就像这些年来一直默许笑儿的存在一样。
  绮梦坊没了。
  天香带着周淑和笑儿逃离了昌松。
  她们花了钱,谎称是洛州逃难的百姓换了个身份。
  她掩盖颊上无法消退的刺青,她为自己改名叫扶芷。
  她们去到了一直以来都向往的姑臧城,去到了仅靠织布就能赚钱生活的丝织坊。
  她们以为她们逃离了苦难,来到了仙境。
  殊不知,却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大量的女子失踪在城内引起惶恐,只有扶芷看见了黄霾背后罪恶的本源。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或许与绮梦坊有关。
  可绮梦坊已经烧毁殆尽,如何还能同姑臧有所关系?
  扶芷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梅妈妈的房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字迹。
  那字迹同被缝在笑儿衣裳里的那封密信字迹一样。
  扶芷终于知道当初玉梅的感受了。
  那种想逃离却又始终摆脱不了的感觉,在玉梅死后的数年,终于出现在她的身上。
  扶芷在犹豫,在恍惚。
  在想究竟要不要出手帮一帮那些女子。
  她们如今终于逃脱了曾经的噩梦,没人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她们可以在丝织坊以新的身份继续待下去,无人能察觉。
  可最终,扶芷还是在城中散播了“沙风怪”的传言。
  后来在凉州狱的数个日夜里,扶芷始终在想:当初是否该这样做?
  这世间的罪恶是杀不尽的,就像烧死了老鸨,还会有红姨,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像她们一样无法逃脱苦难的女子。
  这样一个个救究竟有何意义?
  扶芷只能安慰自己:能救一个是一个。
  那些百姓不知她散播谣言的目的,他们只知她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他们唾弃,他们辱骂……
  但转眼以后,他们又会忘记。
  毕竟这样一个女犯在他们的心目中无足轻重,他们只是生活太枯燥乏味,想寻个乐趣罢了。
  而县令看中了扶芷的美貌,他将她带到房中,诱骗她:若她从了他,他可以将她从牢里捞出来。
  但扶芷没有妥协。
  她将自己右颊上的脸肉挖去,连同藏在下头的牡丹刺青,一起从自己身上剥离下来。
  扶芷不信任何男人。
  她之所以能被县令骗到房中,是因为他是县令,是姑臧的父母官。
  扶芷信的是他身上的官袍,而非其他。
  无论是将她卖到绮梦坊的父亲,还是甜言蜜语的学子,亦或是想强占她的县令……
  都在告诉她,这世间男子无一人可信。
  她只信她自己。
  直到那个与寻常无异的白日里,凉州狱来了一位“女监察”。
  扶芷相信了她。
  就像当初的天香,相信其他花娘不会将笑儿的存在透露给老鸨一样。
  -
  从公主居住的府邸出来后,贾辞徽神清气爽。
  想不到这镇国公主竟如此好说话,一听说了谢晏与那个女人的事后,便答应会帮他。
  看来传闻果然是真的。
  这公主与驸马当真是一对怨侣。
  真是天助他也。
  刺史和县令那边他已通过气,他们惧怕账本的事传出去对官运有损,只能帮他。
  再加上税本上已经动了手脚。
  如今那个账本不过是个废本,根本没用,即便六娘子要告发他,也不过死路一条。
  如此想来,贾辞徽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丝毫不知内城某条街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百姓们堵在道上,纷纷看着街上拦住大理寺少卿车马的女子。
  只听那女子语气铿锵有力:“妾身要告发贾辞徽掳拐妇女,残害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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