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我唯恐失去

  那是一位虔诚的信徒,黑色的长发从帽兜处落下,却又被帽兜的主人塞了回去,祂看向那位即将被行刑的男人。
  教会告诉民众,这位背叛者违背了教典的根本意义,所以,教廷将他带到众人面前处以死刑。
  没有公开的审讯,没有明确的判决,那些教职人员只是任由那些流言蜚语肆意流传,然后网罗来所有的罪名加诸于男人身上。
  火刑台下的民众们窃窃私语,据说,他帮助一位刺杀大贵族的刺客逃离了教廷的追捕……
  据说,他在家里窝藏了恶魔,还准备将恶魔放生……
  据说,他背叛了教义,质问教皇为何要剥削民众,并只保护那些骄奢淫逸,声色犬马的帝国寄生虫的利益……
  嘘,这可不是我们能说的……
  可他那么好,他帮霍克老爹救活了他的小女儿,还因为雨天减产的麦子帮我们减少了赋税,可我们救不了他,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不是做不到,是不能做,做了,就得死……
  黑色长发的人紧紧的攥住了自己的帽兜,什么放走逃犯,窝藏恶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祂捏紧被磨的锋利的匕首,又谨慎的控制住自己的动作。
  祂很可能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所以每个动作,从哪个方向冲出去,祂都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演算了很多遍。
  祂得救下他,就算不是这几天帮忙疗伤的报酬,他这样的人也该活着,人类,包括这片世界其他种族的弱者们都需要这样的领袖。
  祂要将他带回森林,为他组建军队,祂想亲眼见证他口中的乐园,那种每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合适的位置,每一天都能得到安宁的乐园。
  在男人被钉上十字架的前一刻,无数燃烧着烈焰的长箭洞穿了行刑者的心口,带着帽兜的人从人群中冲出,直奔那已经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
  苍蓝色头发的男人瞳孔骤缩,他完全没想到被自己千辛万苦送离人类世界的生灵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跟他再见面。
  生灵的黑发从帽兜中散落出来,在人群中引来一片恐慌,祂抱着手脚被绑缚到淤紫的男人向着拴在路口的战马冲去。
  快一些,再快一些,这个世界已经腐烂了,唯有这个人不能被那些泥沼一样的蛆虫拽入深渊。
  男人看着生灵精致的面庞和发鬓处流下的汗水,轻轻的拽了拽那飘飞的黑色长发,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教廷那些人为了确保他能彻底死亡,给他灌了毒药。
  战马飞驰着,生灵焦急的看着怀中频频呕血的人类,人类的生命如此脆弱,为何当时的他还要帮助自己?
  当他们深入丛林的时候,男人已经鼻息微弱,生灵抛弃了战马,加快了速度在树枝间跳跃,祂得快点找到族内的医师,然而却事与愿违。
  所有的族人都统一回答着,医师离开族地去远游了,最终,生灵带着男人去了祂最喜欢的地方,那是整片森林中最高的一棵树。
  男人的生命似乎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刻,他靠在生灵的肩上意识模糊的任由祂擦去自己嘴角溢出的血。
  他原本明亮的金瞳里已经映不出天上的云彩,于是他向着曾经信仰的神明发出了质疑,三重面相的灵魂啊,敬请聆听我的发问:
  如果强者的权势财富能掩盖罪行,谁能对他们予以裁决?
  “是更强者,是不知在哪的英雄。”温和的声音缓缓地流淌在这片空间中,虫母不知道星期日是否能听得见,但祂依旧侧耳聆听着他的疑问。
  如果弱者为延续生存需不惜代价,谁能为他们予以担保?
  “无人会为弱者们担保,这片宇宙不会给予弱小的生命一丝怜悯。”虫母虽然很想安慰星期日,但祂很清楚,正是因为星期日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事实才会于此间质问。
  若以强援弱果真是乐园的根基,又是谁徒留他们在苦难的人间哀嚎?
  “是星神,是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虫母再次回答道,祂看着陷入深眠的星期日,继续阅读着他的不甘,然后轻轻用手拂去祂紧蹙的眉头。
  白昼与黑夜相等吗?
  “若太阳能照亮黑夜,那白昼与黑夜就必然相等,”虫母将唇贴在星期日耳畔,祂希望这个答案能宽慰星期日些许,“只不过世界会失序,生命将会陷入永昼的苦难之中。”
  义人与罪人相等吗?
  虫母犹豫了半晌,这个问题从来就不好回答,因为在这片寰宇中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有交汇在一起的必然:“这二者从未相等过,但大义凛然者仍会犯错,而罪无可恕的人也会偶尔做些好事。”
  倘若人生来软弱,弱者们又该从哪位神明处寻得安宁?
  “没有人会成为弱者的神明,星期日,”虫母的叹了口气,忧愁的向怀中睡着了的人轻声诉说着,在升格成神之前,虫母也是弱者,“除非弱者们懂得自救。”
  我将飞上高空,变做天上的太阳,而一切罪恶将无所遁形,现在,我赐给各位直视太阳的权利。
  “我一直看着你,唯恐失去你。”虫母叹息着,祂耳边听着那拉长了声音持续作响的钟声,灵魂一旦被爱,血肉就会疯狂生长。
  星期日,请在这个苦难的世间多停留些时日吧,不要那么快的成为神明,不要那么快的离众生远去。
  第五次钟声的余韵落下,星期日没有睁眼,他只是疲惫的靠在虫母肩上喘息着,他的神情犹如为了众生被迫从神位上被拽下来摔进污泥里却仍满身光辉的神明。
  他闭着眼,在握住了虫母的手后才缓缓地露出那双金瞳:“我想建立一个没有神明,没有英雄,只有秩序的乐园。”
  “由此,每个人都能在乐园中回归自己原本的位置,有人瞻仰银河,全神贯注地计算裴迦纳离我们的距离,有人在角落彼此相拥,不必再承担多余的职责,无需再承受现实之苦。”
  星期日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虫母,那位繁育星神温柔的神情给了他莫名想说更多的职责,这是祂在鼓励我吗?为什么呢?
  “唯有如此,人类才能以最高洁的姿态,面对命中注定的结局,度过充满尊严的一生,这就是幸福的活着。”
  “星期日,那你呢?”虫母托起星期日的脸,在他的面颊上轻柔而细密的吻着,祂满脸都是泪水,也将星期日的面庞濡湿一片,“你自己的幸福又在哪里?”
  “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代价,”星期日抹去虫母脸上的泪痕,他的脊背依旧挺直,这让他能以一个较高的姿态将跪坐在地的虫母揽入怀中,他微笑着,正视着自己的牺牲,“那是一场属于我个人的……永久殉难。”
  第五次钟响的余音已经彻底灭却,第六场梦即将伴随着时间的滴答声缓缓而来,但不到钟声敲响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是怎样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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