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册子（二）
季少淮顿时反应过来，立马从架子上拎起斗篷，展开后迅速披上。
他没了之前轻松的模样，眉头紧锁，手上拿起册子，动作迅速地跟着王晟前往廨署寻找丁训导，冷冽地问道：“晟兄怀疑卖这些书册之人与送书册之人，对我别有用心？”
“印刷此类书籍本就不是违禁的事情。”
王晟步履如飞，仿佛一阵风吹过。他与季少淮一起，两人转眼就消失在同窗的视线中。
街道上人烟稀少，王晟才进一步回答。
“要知道往前院试之时，也有人售卖此类书籍。押得中，考生取得好成绩，兜售之人也有个好名声，押不中，就当买个教训，下次就不会再购买。可他们倒好……”
王晟面容凝重，继续说道：“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如此复杂，还找人把书塞给你，如果只是想让少淮损失点银两，大可不必这么做。同窗之中，稍微动点脑子的都知道，你用不上这东西。”
季少淮时常挂在脸上的微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张脸像被冰封一样，一字一句地说：“陷害我？”
“就怕不只是为了你。”
王晟可还记得之前杭宇东的眼神，他的幕后之人也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
季少淮在国子监中，从未有人敢运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稍有疏忽，差点酿成大错。到底是大家子弟，瞬间反应过来。
他微微侧过头，望向远处，嘴角挂起的弧度如同锋利的利刃，割开三月阴郁的天幕。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阴渠里呆久了，也成了蠹，阴渠之蠹，烦不甚烦。”
“岁考在即，你前几日还当着同窗的面传阅这本册子，难免会把你与售卖之人联系在一起。”
王晟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或有人在府学外蹲守，或学子凭借着书籍问遍书肆，无论哪种方式，都必须远离府学。为何做局之人不将交易地点一同设置在府学里？”
“府学之中人多嘈杂，无法将事情完美瞒下。凡有所出，必有所记。”
季少淮镇定下来，回应：“此前，探查信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府学中人必然知晓，无论是不是同一个人做的事，行事不当，心怀鬼胎，自然注意，极力避免自己落入下乘。”
王晟忧虑的不仅仅是季少淮，还有中了计的府学弟子。
好在，沐休日，丁训导并未外出，正于廨署练字。
二人一同向丁训导问礼之后，由季少淮将册子递上，并陈述一遍事情的经过。
丁训导坐在桌前，脸如一块坚硬的石头，没有丝毫表情。他的手指书册上滑动，翻阅至最后一处，仔细查看许久。
他突然站起来，神情变得紧张而急切，椅子随之发出“哐当”一声。
“你们二人在此等候。”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踪迹。
王晟与季少淮相视，两人均心情沉重。
恐怕，府学的确发生一些两人未曾预料的事情。
须臾之间，丁训导就领着阎学官回来。
阎学官一走进，王晟就看见了他眼圈一周暗淡无光，活生生熬出了黑色的眼圈。
他大手一挥，免了礼仪，径直问道：“你们二人手中的册子是从何而来？”
季少淮上前一步解释道：“前几日，学生回号房之际，于泮池旁，被一同窗由后往前相撞。学生刚想回头询问，手中就被塞入这本册子。”
“可有看清是何人？”
“并未，学生事后也寻了同窗询问此事，在场的人未有一人看清那人模样。”
阎学官点点头，从袖中取出另一本册子，将季少淮递交的册子与袖中的册子放在一起，放在一处，示意两人上前观看。
只见另一本册子写着：“数间茅屋闲临水，一盏秋灯夜读书。地远何当随计吏，策成终自诣公车。”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王晟觉得背脊发凉，心跳瞬间加速。
单看一册，新的册子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描写读书人在宁静的夜晚，于临水的茅草屋读书。第二句话则是读书人对求取功名的渴望，也表达了只有通过刻苦学习才能功成名就。
可是，这是一首刘先生被贬郎州写的诗啊！
况且，本首诗共有四句话，单单拎出这两句所隐藏的寓意再明显不过了。
果然，幕后之人目的不纯。
季少淮看见这两句话，眼睛微眯，神情凝重。
他没有开口，反而阎学官主动说道：“学政不日便来府学，亦有‘观风’试。”
所谓的观风试，就是由学政观风察俗，观察当地风俗得失，检查政刑滥苛。
可以见得，如果此事传到学政的耳中，必定往上递交折子。
“本官这几日亦在探查此事。府学中确有三名学子沐休之后未曾归来，这三人中，有一人为长乐府籍。”
阎学官伸手按了按额头两边的穴位，声音沙哑地说：“这名学子的亲属说，他未曾归家。年假之时，他便与父母说了，会在府学待至岁考之后，可明明就在上个沐休日，他本人亲口告知训导归家。”
“府学之内没有这三人的踪迹，我们就将三人的信息告知官府。”
“捕快来府学探查时，我们几位先生随着捕快一同进入他的房间，从中发现几本册子。一开始并未在意，只当是他处寻来赚取银钱还未兜售罢了。今日拿到另一册，才发现两处的关联。”
“前几日，我便要求斋夫与门子仔细学子动向，必要时阻止学子出府，却未有异样。我也不好向教授请示，限制学子行动，免得搞得人心惶惶。”
“阎学官考虑周全。”
丁训导肯定阎学官上述的观点，继而说：“可是，出现新的册子，线索明显指向府学外，下官认为，危急时刻可以特殊对待，围而不说，未尝不可。”
阎学官站起来，朝丁训导点头又看向王晟他们说道：“你们二人近日不可出府学，今日回去不可向同窗谈及此事，回去吧。青松，你随我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