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冬日热茶

  是冬,却像秋的黄土旷野。
  古墓挖了两天才算彻底结束。
  温沁祎坐在椅子上换鞋,水蓝色靴子沾满黄土,衣裤也全都是脏的。
  周廷衍像会算一样,给温沁祎打了个简短的电话。
  临近末尾,周廷衍嗓音在电话里又撩又欲:
  “琬琬,想你,也想你的小白牙。”
  温沁祎立即把听筒声音调小,压声问周廷衍:
  “还想?没脸呢,你伤好了吗周周?”
  周廷衍低低笑一声,“差不多,亏你口下留情。”
  想起那个湿泞的雨夜,温沁祎不觉后怕,“周周,我会不会怀宝宝?”
  “应该不会,我很小心。”
  周廷衍声线放得温情,“有我呢,不怕,无论什么境况,你身前都有我挡着,我会安排好一切。”
  温沁祎把水靴装进手提袋。
  “周周,不说了,我换个干净外套,听说下午要回盛北,一会儿得回酒店收拾东西。”
  道过再见之后,周廷衍这边电话一挂,立刻就打给了商仲安。
  古墓不远处,商仲安刚取了大衣穿好,在低头整理袖口。
  午后斜阳洒在他身上,分外清浅凉薄。
  “周老板,什么指示?”商仲安说,“你女朋友安好,就是受了些累。”
  周廷衍坐在办公桌前,修长手指绕着黑蛇。
  黑蛇把男人手指缠成一团黑,缓慢滑动移身。
  湿凉滑腻中,周廷衍说:
  “仲安,你下一项工作,是研究出土文物的年限,以及古墓主人的身份,是么?”
  “没错,周老板有心,下午就要开会。”
  说着话,商仲安视线不由落到温沁祎身上。
  她穿了落日黄的羊绒大衣,偏过如雪侧脸,正在拆挽成低低发髻的长发。
  皮筋一散开,万千青丝便裹着浓阳散落开来,柔滑成瀑。
  不经意的美最惊人。
  给考古队的邵清禹看得喉咙一滚。
  长大后,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倾城女子。
  当然,惊艳了他童年的,也是这个暑假去外婆家的小女孩。
  商仲安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表,往腕上戴,“我猜周老板想让我破例带个人一起。”
  通常,余下工作,资历不够深的,不会被带进会场。
  说难听一些,作用不大,还要占个位置。
  周廷衍弃了黑蛇,偏头点烟,“懂我,回来一起去盛兰喝酒。”
  商仲安一袭修长身,在斜阳下分外清寂,“当然,叫沈从珘一起。”
  周廷衍一通电话过后,温沁祎作为最年轻的后辈,跟随商仲安进了会场。
  会场层层安检,里面名家云云。
  有些面孔很熟悉,温沁祎读过很多他们的文献。
  商仲安把各位名家一一引荐给温沁祎,顺带夸她几句。
  会议中,这个男人看似冷清绝尘,却也抓准时机,抛了机会给温沁祎。
  比如,对于此次挖出的古画,温沁祎也确实给力,分析得头头是道。
  会后散场时,商仲安想起了白青也,当年安排她进盛北医院。
  他不仅找了院内高层照应,也找了最权威的牙医去带她。
  如今,两人却仿佛天人永隔了似的。
  同时间,不同空间。
  白青也今天晚班,正在医院食堂里用晚餐。
  一桌四人,都是同科室的同事。
  不会儿,同事忽然说:“白医生,许医生来了,我们先避让一下哈,你俩聊。”
  “是呢,好好聊聊,不接触怎么知道适不适合自己。”
  白青也一抬头,眼科的许医生端着餐盘稳步走来。
  同事都挪去了隔壁桌。
  许医生放下餐盘,把手里的奶茶插好吸管,放到白青也面前。
  “给你白医生,七分糖,太甜了怕你们女孩子觉得不利于身材管理。”
  “谢谢。”白青也浅浅一笑,其实她喝三分糖的。
  三分糖的奶茶,她就觉得很甜。
  白青也默默吃着饭,许医生时不时看向她。
  “白医生,明天下早班,我想请你看个电影,你有时间吗?”
  白青也一抬眸,却看见许医生目光正落在她心口前。
  许医生口碑很好,应该是他不经意。
  这里是白青也最痛楚的敏感之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很清瘦,偏偏所有营养都去了一处。
  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不会在学校受到嘲讽与欺凌了,是吗?
  “对不起,许医生。”白青也脸色惨淡,“我们不合适,我就不浪费你时间了。”
  话落,白青也把奶茶也推回给许医生。
  “我不喝七分甜,非常抱歉。”
  曾经被陈迦雯用刀刃割下的伤口早已愈合。
  变成一条条白色的疤痕,永远无法祛除。
  白青也发现,她的心也随着疤痕封死。
  她忽然清楚,她无法接受男人再对她那里有亲密的触碰,也接受不了男女之事。
  身体上的累累伤痕,白青也做不到再让任何男人看见。
  她和商仲安在一起很久之后,如何浓情蜜意,他都从不碰她的伤痛禁,地。
  就怕勾起她的痛苦记忆。
  后来,白青也慢慢摆脱痛苦,敞开心扉,主动拉过商仲安的手……
  可能是她刚才反应过激,再抬头,餐桌前已经空空。
  许医生走了。
  白青也垂下头,夹了一块西兰花入口。
  她苦涩地笑了笑,以后就这样了吧,好好上班就够了。
  有商仲安的六年,足以化为六十年去默默反复品味。
  一生也就过去了,她还能活多少岁呢。
  过去就像一杯奶茶,哪怕最后由十分甜变为七分,五分,三分……
  茶,还是那杯茶,一点也不甜了,也没关系的。
  白青也收了餐盘,和同事告别。
  细瘦的白衣身影很快消失在食堂里。
  -
  两天后,周日。
  温沁祎接到白青也视频时,是落地盛京机场,回市内的路上。
  飞机上,温沁祎一直在看会议记录。
  每个字都是宝藏,从未见过的宝藏。
  商仲安看了一路的书,他好像很爱看书。
  或者,和温沁祎并排而坐,他也很不自在,总要找点事做。
  出租车里,温沁祎倒是睡着了,懵懵懂懂接了视频,“白白。”
  白青也只看见温沁祎半张脸,视频另一半她看见了后座的男人。
  商仲安坐在那里,很绅士有姿,手里捏着一颗糖。
  因为温沁祎叫了“白白”,商仲安也掀眸看见了白青也。
  这样阴差阳错的一个对视,像隔了万水千山的梦,也像恍如隔世的再度相望。
  “琬琬,我按错了。”白青也立即挂了视频。
  她没想到,周日给温沁祎发视频,还能看见商仲安。
  一眼就搅得心脏发痛。
  ……
  商仲安到家时,站在门口换鞋。
  阿姨走过来,接他手臂上脱下的大衣,有意低声提醒他:
  “先生,您母亲来了,和太太在里面用茶。”
  商仲安满身隆冬寒气,“知道了,谢谢。”
  “老公,你回来了。”舒芸在茶室叫他,“妈今天带了新茶,你换了衣服过来尝尝。”
  商仲安站在客厅,看着端坐的母亲,叫了声“妈”。
  “仲安,一会儿下来。”
  商母面带微笑,体态端庄,穿得很体面,脱去外套,里面一件暗紫色新中式旗袍。
  商仲安没什么兴致地“嗯”,转身走去楼上。
  再下楼时,他已冲过澡,洗去满身风霜,换了舒适的家居服。
  茶室里,商母将一杯新茶放到商仲安面前,“仲安,尝尝,你爸开会带回来的。”
  对面,舒芸坐在商母身边。
  她神色有些微紧绷,她先看了看茶,又看了看商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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