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家
柳煜来到屋檐下，盘腿坐在蒲团上，有些冷漠。
柳梦梅倒无所谓了，冷漠就冷漠吧，总比彻底失去要好得多。
她一面吩咐下人去取茶具，一面自言自语：“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取雪水煮，若是滋味差了，你就直说。”
不一刻，茶饼与茶具都送来了，这时庭院里的雪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柳梦梅净手后，走下雪阶，来到庭院中，拿手将表面的一层薄雪抹开，莹白剔透的白雪便显露出来，冰凉沁人，纤手一捧，放到盛具中。
盛具很快就满了，她这才回来，跪坐在蒲团上，将冰雪置入红泥小炉，上火煮，然后切些适量凤团雀舌牙茶，烘热碾碎，待雪水二次烧开时加入炉中。
不多时，碧浪翻滚，倒入白瓷杯中，刹那间清香扑鼻。
柳梦梅双眸似水，十分专注，沏茶时翻滚的热气扑向面颊，粉额上便出了一层细汗，冰肤雪肌上泛出片片绯红，整个人看起来俏丽异常。
她朱唇微抿，捧起瓷杯递向柳煜，青松，石山，飘雪，此刻都成了陪衬，衬托她的玲珑与绝世。
柳煜看呆了，对美的向往使他不得不收起冷酷的面容，他柔和了，虽然只是一瞬间，很快恢复过来。
姐姐自然捕捉到了那一瞬的温和，她有些心喜，浅浅一笑。
寒雪下，茶香悠悠。
……
一天过得很快，对于整天待在家里的人来说尤其是。
这天早上，柳煜醒的比平时早了一点，一睁眼，便看到了她，她坐在自己身边。
实际上，他受重伤那几天，难以动弹，柳梦梅每日过来陪他，他不乐意，可也没什么办法。
后来伤慢慢好了，他便拒绝了她，她也很少再来了，没想到，今日一早她竟突然出现。
柳煜慢慢坐起，道：“什么事？”
“没事，醒的早，过来看看。”
柳煜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有些尴尬道：“看完了？”
柳梦梅也有些尴尬。
“嗯，我要厨房做了些吃的，你既然起来了，就洗洗来吃吧，我，我先，在外面等你。”柳梦梅转身出了内室，来到桌前坐下。
昨天两个人一起赏雪，气氛还好，谁知当晚躺在床上，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好不容易睡着了，天还没亮又醒了，只好起床，吩咐人准备了朝食，早早地送到柳煜房间。
柳煜洗漱完，走出卧房，她正在桌前等待，见他出来了，便递来一杯水，可能因为昨晚没有睡好，此时有些犯迷糊，水杯还未递到柳煜手中呢，柳梦梅便松手了，一杯水几乎全洒了出去。
“哇！”
柳煜连忙躲避，可还是被浇了一身，从胸口到腹下，几乎湿透了，柳梦梅见状忙拿出手帕来擦，她焦急又懊悔，只想着要赶快将水拭去，于是用力地擦着柳煜腹下，慌乱之下，她也有点懵。
柳煜被她擦了数下，愣住了，小腹有些热，低头看向几乎趴在自己身上的她，小腹又变得炽热。
“怎么样？要不要换一身？”柳梦梅抬起头问道。
柳煜老脸一红，轻轻挪了挪身子，有些不自然。
虽然她名义上是自己的姐姐，可柳叶心里清楚，她对自己来说，完全就是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啊！
“呃，没事，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
尴尬。
在别人家住了这许久，柳煜实在无法忍受了，抱着不管去哪里、能走就行的想法，找到了柳浮，彼时柳浮正与柳白交谈，柳煜坐在一旁，静静等着。
柳白朝弟弟点了点头，便转向柳浮：“哥，现在京城的生意刚刚起步，还谈不上收益，眼下……该怎么做？”
“没办法，稳妥起见，还是放弃金陵的生意吧，这段时间忍一忍，把重心放在京城好了。”
柳煜听到金陵，若有所思，一段记忆随即涌入脑海，几年前，当时的柳煜经手柳家的生意，在应天府地方待过半年半载，一时间有关应天府的种种印象浮现，大多是些日常生活的画面。
“实际上，应天府地方排外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直以来也不曾对生意造成很大的影响，可这次不同以往，听说，几间铺子都……都有些难以为继。看来，只好……”
柳白正在感慨，柳煜突然兴奋地站了起来，道：“我去，让我去如何？”
柳白扭过身，满脸疑惑道：“去什么？去哪？”
“金陵啊？不是有生意在金陵城吗？”
“不是，你没听到我的话吗？那些铺子已经，已经撑不下去了。”柳白劝说道。
柳煜管不了那么多，一心只想往外飞，他看向柳浮，道：“让我去，我会想办法的。”
柳白见他不听劝，气道：“你少来，这不是前几年，你怎么撑下去？”
柳煜吃他一问，立马窘迫起来，确实，我能有什么办法？一时答不上话，但是，没办法也要装着有办法了，毕竟，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离家出走的借口罢了。
柳白见他欲言又止，也不在咄咄逼人。
沉默许久，柳浮却微微一笑，道：“什么时辰了？该吃午饭了吧，吩咐厨房好好做一桌。”
半个时辰后，柳家兄妹四人齐聚一堂，分主次坐下，圆木桌上摆着诸多菜肴，光明虾炙、莲蓬豆腐、盐煎肉、什锦燕菜、青果鸡、松子鱼糕、莼菜笋、烧三鲜，以及清汤竹荪、奶汤银丝两份汤肴。
柳煜眼都看直了，不是他没吃过好的，关键是，这种跨时代的菜品，他连见都没见过，何时又吃过？
一时间，放开了肚皮吃，吃相也不太好看，知道的，这是一家人在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那家大户宴请街上的小乞丐呢。一时间，单单为了这些吃的，柳煜都有些不太想走了。
“哎，等等，呜，还没吃完呢！”柳煜眼巴巴地看着收走的餐盘，十分不舍。
这时，两碟茶点上来了，一碟玫瑰冰雪酥，一碟桂花栗子糕，柳煜见状咧嘴一笑，又吃了起来。
柳梦梅也高兴，只是，这么吃下去也不是个事，连忙道：“行了，少吃点，待在家里还能少了你的。”
柳浮闻言，见机端起茶杯，悠悠一饮，道：“柳煜，这几日收拾一下，选个日子就出发吧。”
一言出，三人俱惊。
柳白十分不解，不过还是忍住没问。
柳煜吞下嘴里的食物，表情严肃了些。
柳梦梅则十分疑惑：“出发！去哪儿？”
柳浮淡淡道：“他想去金陵，帮家里分担分担，想去就去吧，没什么不好。”
柳煜站起身，手中捏着雪酥，啃了两口，道：“你，同意了？”
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柳浮颔首。
柳梦梅当然急了，弟弟失而复得才没多久，这就又要离开，还是出远门，她怎么会同意呢。
“他，他去做什么？再说了，这一路上山高路远的，路上万一再出个什么事怎么办。”
柳煜见她阻挠，十分不快，便还嘴道：“你知道我没用？少管我。”
言罢狠狠一口咬在甜甜的雪酥上。
柳梦梅心头火起，起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糕点，摔在桌上，道：“好啊！你看我管不管，只要我还在这个家，你就要听姐姐的话！”
柳煜吃她一激，目若喷火，抬手推翻了两个碟子，道：“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不住！”
他也不知道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够了！”
柳浮拍桌怒喝，力度之大，震木三分。
“如此目中无人！柳煜，兄长面前，成何体统！”
柳煜自知理亏，同时也怕柳浮反悔，故此不敢还嘴，默默无语，随后转身走掉了。
十天后，启程这一天。
天蒙蒙亮，醒来了，时候还早，不过却怎么也睡不着，又怎么睡得着？今日他又要启程了。
这十天里，竟能忍着不见他，柳梦梅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来到小院，不久前两人还在这煮雪烹茶，气氛还算融洽，现在却又到了分离之时。
推门而入，柳煜还未醒，柳梦梅坐在一边，目光柔和，静静看着他，度过这最后一刻相处的时光。
良久，柳府前，阶下，柳煜正忙碌整理着，一行人不算多，除去柳煜就只剩下几个护送的人了。
阶梯上，柳浮、柳白、柳梦梅静立，柳煜转身，见三人静静地站在家门前，一时竟流露出一丝难舍，这个家不算完美，却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了，哥哥姐姐各有各的想法，却都是亲人。
至少，他们拿我当亲人吧。
天空飘起了细雨，天色也更昏暗了一些，柳煜上前，看向三人，道：“我走了。”
柳家兄弟与他道别，只有柳梦梅背着身子扭头不理他，柳煜近前，道：“走了。”
终归还是转过身来，她强忍泪水，哽咽着嘱咐道：“嗯，路上……小心，别乱吃东西，生病了记得要赶快治，以后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别要姐姐……别，别要我担心。”
灰暗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浮上心头，柳煜垂首，不知是不舍，亦或是什么。
他突然握紧柳梦梅双手，情不自禁道：“知道了，姐！”
……
此行下金陵，他没有选择直接南下走河间府，而是向西绕道走保定府，再向南穿过真定府，从而绕过河间府前往应天府，毕竟眼下河间府太乱了，谁也不想为了走近路而往危险的地方跑。
出了城，毛毛细雨中，他孤独地站在车厢外，扭头看向渐行渐远的灞州，细细的雨丝密密麻麻地落在脸上，十分冰凉，寒风袭来，更觉彻骨。
思及近来种种，不免心头万般滋味。
这一刻，都化作了，
风雨催人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