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时空溯回,再逢春朝

  怀昱是在一阵微凉春风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伏在一张石案上,没弄清自己的处境,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清亮的笑声。
  “师兄怎的春乏,下棋睡过去了?”
  怀昱循声望去,霎时怔住了神。
  院落中春华正盛,艳丽海棠中绿茵丛丛,薄凉春风拂过脸侧,掀起丝丝凉意。
  石案对面的白衣少年银发随风轻曳,此时正执起衣袖,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
  怀昱有些恍惚。
  人死前莫不是会梦见生前所念之人?
  不然,他怎会看到尚且年稚的逐尘。
  对面的逐尘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模样,银发缱绻半绾,双眸清澈翦水,白色暗纹长袍衬得他文弱又漂亮。
  逐尘见他不说话,将手中的白子轻置案桌上。
  随着一声石子相碰的轻响,逐尘含笑的声音传来:
  “师兄下棋不专心,我可是要赢了。”
  怀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捻有一颗黑子,低头看去,案桌上的黑白棋密布,显然下了有好一会儿了。
  他一眼就找准了黑子的落子方位,但他没有下,而是下意识落在了能让逐尘破局的地方。
  “师兄你又让我!”逐尘嗔怪。
  白子落,逐尘胜。
  怀昱还在恍惚中,但唇角却已经翘起了弧度。
  逐尘从石凳上起身,绕到怀昱身后,熟稔地搂住怀昱的脖子,脸颊相贴,撒娇似的蹭着:“师兄,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春神祭吧。”
  怀昱:“春神祭?”
  逐尘蹙着眉委屈巴巴地说:“师兄忘了吗?说好要同我一起去的。”
  春神祭,是燕朝民间的传统祭祀,在上巳节之前,迎春神,祈福祉,保佑一年四季风调雨顺。
  这种祭祀,是只在民间进行,皇家的祭祀活动众多,并分不开神去民间。
  怀昱问:“如今是天历几年?”
  逐尘讶异地回答:“天历十六年。师兄怎的将这都给忘了。”
  怀昱心道这梦做得倒是真,这个时候,他还未曾及冠,师父也不曾仙逝……
  “如今要开始筹备春祀,此时不宜出宫。”
  怀昱嘱咐道:
  “师父教习的祭祀仪礼尚且需要温习,日后方能不出差池。”
  逐尘抱着怀昱不放手,“可师兄说我赢过你,就同我一起去的。师兄怎么能说话不作数?”
  逐尘还将怀昱刚刚落的那一子拿起,难受道:“师兄不想和我一起,为何要故意让我?”
  怀昱心下无奈,他让逐尘本就是无意之举,本就没搞清情况,若是让他知晓,他定是不会让逐尘赢。
  但又想到这是须弥之中的幻想,也就没再循规蹈矩,而是点头应承道:“去,一同去。”
  及冠前月不曾应答逐尘的邀约,推说次年再去,只是次年师父仙逝,逐尘继承衣钵,也就没再有能出宫的清闲日子了。
  这也能算是他的一件憾事。
  这次梦见往事,不若答应下来,走一遍不一样的路途。
  “师兄答应了?”
  “再问可就反悔了。”怀昱笑着说。
  逐尘欣喜地从前面抱住怀昱,枕在他的颈窝,“师兄一言九鼎从不反悔。我去摘些花做些鲜花饼当明日路途的零嘴。”
  怀昱笑着答应:“好。”
  他好些时候没吃过师弟做的鲜花饼了,弥留之际还能吃到,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逐尘想拉着怀昱采花,但怀昱却拒绝了。
  “我…孤去见见师父。”
  逐尘道:“是有什么事要找他老人家吗?”
  怀昱看着面前的少年,眉眼携着些许怅惘。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逐尘不解:“可今日晨时温书不才见过?师兄还和师父手谈来着?”
  他说着又抱住怀昱的手臂,笑着说:“师兄真厉害,在棋艺上都能和师父有来有回,不出几年,定能以一子赢了师父!”
  听着逐尘的话,怀昱只是笑笑,神色落寞地说:“若有那日……就好了……”
  师父没能等到他手谈赢过他的那天。
  等来的只有那一首《淇奥》。
  怀昱失神喃喃: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逐尘接道: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师兄怎得突然背这首诗经了?”
  “是不是明日晨读师父要给我抽查这首背诵?所以师兄你偷偷告诉我?”
  他秀美清隽的脸上是化不开的青稚笑意,“师父也太小瞧我了,这首师兄背过这么多次,我怎得会不记得。”
  怀昱看着他生动漂亮的笑容,鼻尖倏忽一酸。
  “是啊……逐尘有大才,心有凌云志。”
  逐尘反驳:“我才没有凌云志,只想一辈子都待在师兄身边,做师兄一人的吉祥物……师兄你怎么哭了?”
  逐尘有些慌张,赶忙从袖中拾出一张锦帕,给怀昱擦着眼睫上的泪。
  “我会努力做好天下人的国师,师兄你别哭,我错了,我不说这些没出息的话了,你怪我吧,别哭……”
  怀昱握住他的手腕,对上那双关切的琉璃眸,笑得分外温柔。
  “孤早就不怪你了。”
  灿然的笑容比之春华还要耀眼绚烂,逐尘都看得痴了。
  等他反应过来后,脸颊微红地小声说:“怪我也没关系……只要师兄你不哭了就好。”
  怀昱点点头,“不哭了。”
  原本要去摘花的逐尘不知怎的就被怀昱握着手腕牵着离开了。
  逐尘怔神地看着走在身侧的华服青年,心怦怦跳着,脸颊上是无法抑制的绯红。
  师兄,师兄今日好奇怪呀。
  他感受着手腕上的热度,明明只是微热,却灼得他的肺腑去了,浑身都发着烫。
  但他……好喜欢。
  阳光透过树梢的罅隙洒落,地上光影浮动,衣摆掠过,偶尔掀起片片落花。
  宽袍大袖遮挡住二人牵着的手,怀昱带着逐尘一同在春光中走着。
  穿过红柱镂空长廊,看过丹楹刻桷、琼楼金阙,步履不停,呼吸声在虫鸣鸟叫中吐纳。
  怀昱看着周边的景色,熟悉又陌生,他贪恋着无限春光,但不敢歇下脚步,生怕自己停下来,牵着的人、想见的人都化作乌有。
  人之将死,怎能不想念生前之人,想看生前之景呢?
  这一路走来,路上的宫女太监见到二人都恭敬行礼。
  一声声太子殿下,让怀昱仿佛真的回到了曾经。
  回到了他还拥有一切的曾经,又成了那个金尊玉贵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
  二人上了马车,准备前往国师府。
  国师府离东宫不远,同在皇宫之中,坐马车不出一炷香就能到。
  逐尘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沁出了汗,但他不敢动一下手,生怕怀昱会放手。
  他拘谨地坐着,像藏着什么宝藏似的,如同蝶翼般轻颤着的眼睫透露出他的紧张。
  当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一松,逐尘眼眶霎时就红了。
  正掀着车帘往外看的怀昱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攥住,回头看向逐尘。
  就见逐尘正红着眼睛,正巴巴地用指尖蜷住他的衣袖。
  怀昱问:“怎么了?”
  逐尘小声说:“师兄怎么松手了。”
  怀昱一怔,转而笑道:“怕你热,就松手了。”
  逐尘快速摇头,青稚的脸颊上绯红一片,“我不热一点都不热,师兄……你再多牵一会儿好不好?”
  怀昱许久没见到这么稚嫩可爱的逐尘,心里软得不行。
  “好。”
  他这次不再握住逐尘的手腕,而是指节挤入逐尘的指间,扣住。
  逐尘脸霎时红透了,人都僵住了。
  怀昱看他小桃子似的脸,没忍住捏了捏。
  手感真实又嫩滑,感觉非常不错。
  怀昱见他羞得快要熟了,也就收回了手。
  逐尘眼神躲闪,结巴道:“师兄……”
  “嗯,不捏了。”
  逐尘支吾道:“不是……捏、捏吧。”
  他握住怀昱刚刚捏他脸颊的那只手,用暖呼呼的脸颊蹭了蹭,耳根红得滴血,“这边也要捏。”
  怀昱忍俊不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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