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再相逢

  “公子,上面山路马车不好走,是继续还是?”
  “停下来吧。”
  睡得浅的逐尘在这一声中醒来,将盖在脸上的幕篱重新戴好后坐起了身。
  岁寒已经牵着小月下去了,那张毯子也一并和她随身带上。
  怀昱一下马车,放眼望去就见蜿蜒的山道满是泥泞。
  前些天下过雨,这里树木茂密地上坑洼又多,因而积了不少水,几日晴天也没能将积水给蒸发去多少。
  牵着小月手的岁寒道:“公子,要不我送她上去吧,您就在这歇歇。”
  怀昱没有丝毫犹豫:“不必,我亲自上去。”
  侍从们听了这话都很是不解,马夫劝说道:“公子,这山路泥泞恐是会脏了您的衣裳。”
  怀昱:“无妨。”
  他对身旁的逐尘说:“师弟可先且在马车上候着,我同岁寒去去便回。”
  逐尘立刻应道:“我跟着师兄一起,师兄去哪我去哪。”
  小月看着逐尘这一身靓丽的白,大着胆子说:“大人,您的衣裳……”
  “没事,一件衣裳而已。”逐尘说。
  怀昱并没有再劝他留下。
  最后怀昱和逐尘带着两个侍卫、岁寒牵着小月,一行人朝泥泞的山路走去。
  留下的人十分不解。
  今日殿下不是来看春神祭的吗?怎么……怎么被一个小乞丐拐到山上去了?
  莫非!
  莫非这山上有山匪,这小乞丐专门拐大富大贵又心地善良的公子哥上山的?
  想到最坏的结果,一众人不寒而栗,除了马夫之外,随行的侍从又都跟了上去。
  殿下要是出了事,他们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怀昱也察觉到了身后跟着自己的一众人,并没有理会,而是专心牵着逐尘沿山道走着。
  山路崎岖,逐尘头上戴着幕篱视线遮挡了不少,他要是不牵着照看着,恐怕会摔着。
  其实也不远,一炷香的时间都走到了,但这一路上的威力却不减。
  怀昱的靴子已经被泥弄脏,裙摆上也是一片脏污,逐尘更是夸张,幕篱上都沾了泥巴点子,虽看不到脸,但总让人察觉出他此时的可怜兮兮。
  看着跟着自己上来的一群人,小月十分愧疚:“以前庄主给哥哥的房子被收了回去,这些日子还总有人来打搅哥哥养伤,我只好扶着他来了这里,好歹,还勉强能遮风挡雨……”
  怀昱看着面前树木掩映中的破庙,道:“倒也难为你了。”
  从市集到这里,靠步行,可得费不少时间。
  推开爬满青苔的木门,小月带着怀昱去了禅舍。
  怀昱发现,这里的几间禅舍里居然都有人,旁边屋子里,一个穿着破烂看不出面容的人正坐在桌下,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听到声音也没动一下。
  “这里住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小月解释。
  怀昱收回视线。
  这看起来像是危房的破庙,倒也是能遮风挡雨的居所。
  小月推开一扇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怀昱直皱眉头,但看清那缩在稻草上的人时,心陡然提了起来。
  “哥哥——哥哥我回来了!”
  小月扑到跟前,但那侧躺着的少年没有回答她。
  逐尘悄悄掀开幕篱看了一眼,立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
  蜷缩在稻草上的少年一身褐色的衣裳被鲜血全部沁上深色,脖子、手腕这些露出来的地方都有着刻骨的鞭痕,血肉翻卷处都已经发了白。
  面白如纸,嘴唇透着死灰的紫,甚至于连眼角处都有着一处伤痕,看上去是用刀划的,离眼皮就只差毫米距离。
  哪怕是如此落魄,满身伤痕,但怀昱还是认出来了。
  ——沈不秋。
  比记忆里还要年少的沈不秋,看上去甚至比逐尘的年纪还要小。
  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的不秋……
  窒息感飙升过了阈值,怀昱此时快要无法呼吸了。
  小月见叫唤哥哥不动,又见哥哥这副模样,抱着那一袋又一袋的药哭了起来。
  “哥哥……哥哥你不要死……小月带药过来了……”
  “哥哥……”
  哭声彻底击溃了怀昱的神志,他红着眼说:
  “快!岁寒去看看他的伤势!”
  岁寒略通一些医术,此时听命上前去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发现还有一丝微薄的气息后,赶忙又查看身上的伤势。
  怀昱将身上的腰牌解下,对一个侍卫说:“速速去请太医,务必快马加鞭!”
  侍卫何曾见过怀昱这么急的模样,赶忙拿了腰牌动身就要下山。
  其他的侍卫也被吩咐去找东西煮药。
  怀昱看着远去的侍卫背影,第一次痛恨他处于这个通讯不便的时代。
  迈着如同千斤重的步子,他走到少年面前。
  他希冀于自己的能力现在还存在,足以能保这在鬼门关边上的人一遭。
  少年还一直昏迷不醒,岁寒说伤势很严重,人又受了凉,此时身上还发着高热,要是再来晚点,怕是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听着这话,怀昱眸色黯然,身形都摇晃了一下,还是扶着逐尘才不至于跌倒。
  逐尘看着怀昱这副伤神的模样,又是吃味又是不解。
  可他此时又不好问师兄为何对这人这么上心,只好先暂时将所有都归咎在师兄的心善上。
  师兄也不是第一次心善了,上次,不就把那个席默给救了吗?
  如今席默在战场上搏战功,也算是声名一时,好不威风。
  逐尘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脸上。
  这人脸长得倒是不错。
  但他……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呢?
  在岁寒的帮助下,裸露皮肤上的伤处理好了,因男女有别,到底还是不好扒了衣服看里面的伤,在硬灌了药下去后,怀昱说:“我来吧,你们先出去。”
  岁寒迟疑地说:“此人伤得厉害血腥味太重,现在又发了热,公子要顾及自己的身体才是……”
  在怀昱的一个眼神后,岁寒立即噤了声,带着小月一起退了出去。
  但逐尘却没走,他站在一个不会妨碍到怀昱的地方,掀开幕篱默不作声地瞧着。
  怀昱并没有察觉到身边还有一人,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少年的衣服上。
  衣服沾了血和皮肉黏在了一起不好分开,生生撕开怕是会让伤口更加严重,他拿来剪子贴上少年的胸膛,准备将衣服给小心剪开。
  剪子剪开了一道口子后,怀昱抬眼看了眼少年的脸,没想到恰好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玉般的眸子。
  怀昱握着剪子的手一紧,二人竟就这么对视着良久没有说话。
  半晌后,少年声音嘶哑地开口问:“……我是死了吗?”
  怀昱嗓音微颤:“你还活着。”
  少年因疼痛而痛哼了一声,但他的眼睛却还看着怀昱,连眨眼也不曾。
  “活着……活着又怎会见到神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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