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太多无法确知之事

  梦露说很久没有一起小酌,约我碰面。我惦念着她和大平的事,就没有提议叫上阿巫一起。她发给我一间小酒馆的地址,说各自收工后在那儿会合。
  到了小酒馆门前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来过,正是大平和阿巫约会过那间,他们曾叫我来救场。世事难料,谁知如今大平和梦露的关系变得如此诡异呢?我轻轻摇头,叹着气朝里走,循着桌号去找预定的位置,没走几步即远远的一眼望见梦露。她竟先到了。
  我记得这家的辣子鸡丁很好吃,但想了想终究没提大平和阿巫,只含混回答梦露,“嗯,我来过。”
  “和齐世德。”她想也不想就说。
  不说话即是默认,我却也不想撒谎,便岔开话题,“怎么今天这么空,约会约累了?”
  梦露揉揉太阳穴,“最近连喝几场大酒,伤啊。”
  我按住她正选酒水的手,“那还说小酌?喝点果汁什么的吧。”
  她甩开我,“小酌就是少喝一点点,又不拼酒,你怕什么?喝点酒人才放松,才能说说心里话。”
  “哦,原来你我之间说说心里话还得借酒。”我白她一眼。“你最近干什么连喝几场大酒?”
  等上菜的功夫梦露和我“报告”她的近况。原来主要是工作上的应酬。她所在公司想增加新的业务版块,但那个领域壁垒森严很难进入,于是重任落在梦露的公关部肩上。她便带领几个手下攻坚,少不得饭桌上的应酬,而那些北方人酒量惊人,又十分奉行酒文化,她也只得全力应战。饶她酒量再好,但也架不住人多。
  我劝,“小心点啊,身体是自己的。再说,小心喝多了被人占便宜。”
  梦露立刻警觉地看我一眼,然后说,“那些臭男人,谁能占到我便宜?不死也要让他们脱层皮。”
  我由她嘴硬,也不拆穿。她如果知道大平告诉我,必定极为生气,会觉得颜面扫地。
  “你最近见大平了吗?”梦露问。
  “见了啊。”看到她神色一凛,我说下去,“上周拍【她+】,我们都去了。”
  梦露脸色果然放松下来。我暗暗叹气。
  酒菜一齐上来,还好,酒是这间小酒馆自酿的鲜花酒,有玫瑰、桂花、桃花等各种,梦露点了桂花酒,碧绿的古朴小瓷瓶,开盖即是扑鼻的桂花香。我也喜欢桂花,再看到杯中略微金黄的酒体,晃动时略显浓稠,不是寻常酒液的清冽,不禁喜滋滋尝了一口,果然喝起来不是白酒,更像是米酒,带着恰到好处的甜与发酵的酒酿感。我们碰杯,一饮而尽,再满上,开始一边吃菜一边闲谈。
  两瓶桂花酒下肚,我们又换了桃花酒来喝,淡粉的酒体在白瓷杯中十分好看。小瓶身和它娇俏的颜值、以及米酒的口感,令人轻敌。等到我们发现这鲜花酒有后劲且不小时,已经晚了。
  我还好,终究是这样长时间以来已经与抑郁愁苦共处,练就了免疫力,不至于一碰酒精便情绪失控,何况喝的没有梦露多,也比她慢。但梦露却已经目光迷离起来,话语也一句比一句少了乔饰,颇像那晚她在我公寓的状态。我知道她就快要向我坦白了。
  她和大平再度发生这样的事,而她竟然沉住气没有告诉我,这一点令我耿耿于怀。是我们渐行渐远了吗,不再亲密?
  梦露盯着酒杯,吃吃笑着,说,“喂,嘉叶,告诉你件事:前两天,我又把大平睡了。”
  我在一盘辣椒中翻检着想找出一颗幸存的鸡丁,头也不抬,“啊,是吗。是你们睡到一起,还是你把他睡了?”
  “有什么区别?”她瞪着我。
  “睡到一起就是你们相互主动,你把他睡了就是你主动他配合。”
  梦露眼睛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自言自语般咕哝,“虽然是我先去找他,但他好像没一点迟疑犹豫,像是一直在等我来……”她看了看我,像是刚发现我的存在,补充道,“我有没有告诉你,那晚他送我回家,睡在我的沙发上?”
  我摇头,摆出一副急于聆听八卦的神情,催促她赶紧汇报来龙去脉和细节。
  梦露的版本和大平没有多少出入。那晚她从工作应酬中脱身本想直接回家休息,但一个见过一面的追求者强烈要求见面——她因为最近忙已经两次临时取消和那人的约会。那人又说马上要出差,想在此前见上一面,梦露便没有拒绝,等他来接然后去了酒吧。一进酒吧她就看到了大平,旁边是一个年轻姑娘,两人挨得很近,很热络地交头接耳着。她径直走去打招呼,顺带打量那姑娘,发现样貌一般,却很敢穿,整个后背都露着,腰部还镂空,穿一条热裤,露出两条健康结实的腿……
  我知道这是那个Linda,其实我和阿巫都不喜欢她。是一个第一印象不错、之后不很喜欢、一度不想访谈、勉强见面后宁可善意评价、最终却决定不予播出的年轻女孩。
  最初她报名参加访谈,听说阿巫膝盖不适,她谆谆慰问,令人印象不错,然后约了访谈时间。后来日期临近,阿巫的助理滢滢向她询问拍摄地址——对她个人而言较有意义的地方,一而再,她却不复。原定周五下午拍摄,周四仍未收到讯息,原本决定取消访拍了,谁知她却来了回复,说平时只去书店和电影院,让我们找地点。滢滢便找了间距离Linda较近的咖啡厅发她,她却又不守时,害我们所有人等她。
  她很年轻,二十五六岁,长发垂在面颊两侧时还蛮漂亮,一旦掠开就显出一张镜头对之非常不友好的大脸,于是我提醒她还是用头发盖着。她自身没有任何东西想要主动分享,全靠一问一答,然而说出的东西又没多少可用。自述大学毕业后来深城三年,因男友在此。做广告编剧,初时喜欢,如今热情褪尽,已辞职,近期准备回山东老家,也许那边就业,不再回来。
  并非我对年轻女孩有偏见,实在有时经历太少、一无建树或不愿分享,导致乏善可陈。我不明白,如果没有东西要表达要分享,为什么要接受访谈。
  她的工作生活都寥寥,无甚可圈可点之处,阿巫只得问感情。却也问无可问,她只说刚与男友分手,然而分手原因却不愿说。
  录最后结语时,她想说罗曼罗兰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那句,或者用来做个人海报主题。阿巫告知太长,让结语时不要说,海报也不要用,实在喜欢就精简至十个字以内再说。但却与我对望,彼此交换眼神,内心里都感不屑,那样烂大街的话。还是年轻,识浅,没多少自己的东西。
  收完器材我们都急着走,她仍滔滔不绝在说某部电影或剧。我们都心不在焉,大约便是在那时,她找大平搭讪,要了联系方式。
  梦露和她的追求者坐下后又喝了不少酒,然后她有些断片,不太记得发生了些什么,再有意识时,大平正站在桌前,询问她是否想要回家……回家后的事情她也模模糊糊,似乎自己说了许多话,大平很有耐心地聆听,还忙前忙后地张罗,一会儿烧水,一会儿煮面……半夜她在自己床上醒来,起身去洗手间,又去倒水时,发现大平睡在沙发上……
  “我原本只是想看看,也不知怎的就去摸他的脸……他醒了,看着我,我就低头……”
  自然是吻,我知道。
  “你那时清醒吗?”我用问大平的问题同样问她。
  梦露迟疑许久才说,“……不知道。”
  我向她描述那晚我见到Ray的一刻,那样不假思索地跑过去,扑入他怀里……问她,“你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感觉?”
  “我……不知道。说不清楚……也许吧……”
  “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你们有没可能——”
  梦露笑起来。她笑得很大声,吸引了邻桌的目光。“怎么可能?亲爱的你想什么呢!”她拍我一下,好像我的话有多么无稽之谈。
  “为什么不可能?”我盯着她,想看出她是否口是心非。“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又相互了解。最重要是,第一次发生可以叫一夜情,第二次,可以叫回床率,显然你们并非彼此无感。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好的感情基础。”
  “我不觉得有可能。大家都是成年人——”
  听到后一句我叫起来,“拉倒吧,拜托你千万别再说这句话,我太他妈的烦这句话了!”
  梦露吃惊地看看我。
  我平静一下情绪,才说,“那个绿茶婊就爱这样说,我不希望你和她一样。”
  梦露理解地笑笑,又拍拍我的手。我凝视她,“梦露,你诚实告诉我,你真觉得和大平毫无可能吗?”
  “没有……吧。”她终究有些迟疑。
  “障碍是什么?”
  “障碍?”她顿了片刻才说,“我不是他的菜吧。你也看到他历任女友了,美不美先不说,但都很年轻……”
  我怔了怔,大笑起来,指着她,“你这是不自信自己的年纪吗?天哪天哪,有生之年我竟然能见到许梦露不自信的时刻!”
  “谁不自信了,我还没说完。他也不是我的菜,没什么钱,又一身臭毛病,我干嘛将就他?”
  “你说真的?”我盯着她。
  “当然。”
  “你约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找我帮你拿主意?”
  “当然不是,真心找你闲聊来着。和你说起只是觉得好玩儿。”
  我分辨不出梦露话语的真假。但是她有什么必要对我说谎,为了面子吗?面子真有那么重要,而且是在我面前?我想告诉她大平来找过我,以及大平的打算,但想想,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一早世德发消息来,说给我买的营养品到了,明天来找我。又发来七点钟他在健身房打卡的截图,说一夜没睡在看书,刚去健身房回来。
  我并不需要什么营养品,他这样殷勤也是少有之事,竟然告诉我他的行踪和日常,大约是我近日的冷淡所致。然而也不免想到他是否才从谁的床上爬起来……
  他有次误发了消息给我,是一个看房的小视频,片刻后他撤回,说发错了,是帮一个以前跟他健身的学生租房。当时我想当然以为学生是男的,后来许久才知是女的,而且我还在健身房遇到过……
  那时我和世德刚刚在一起,在健身房遇到那个女孩时,从她与世德的神情我即感知他们并非普通相识,那女孩看我的目光有些异样。后来在世德发官宣屏蔽的人里也有这个女孩,他说在遇到我前曾约会过,只是彼此都不来电,然后他就遇到了我……
  我不知他们是何时又开始联系的,而且似乎交流还蛮多,得知世德修行,那个女孩提出要跟他学习,不知何故又打算搬到他附近来住,然后世德开始帮忙找房子……
  我不知道世德话语中的水分含量,以及何为真何为假,但揣摩起来,以他的迫切劲与行事风格,恐怕多半是他提议让对方搬到附近来住。
  他说对方后来没搬,但来找他,两人聊修行到深夜,最后女孩在酒店住了一晚——独自,不是和他一起。再后来,便离开深城回老家了,似乎是回去结婚或别的什么。世德颇为不满,评价她说很没有魄力和优柔寡断。他强调,他们之间一清二白,只是师徒关系,绝无暧昧和其它。
  我要信吗。我该信吗。
  还有一次,怎样都联系不上世德,片刻前还通着消息,突然就没了音。那时是下午,然后直到晚上很晚,他才回消息,说在健身房给学生上课,没看手机。是以前跟他健身的学生,也是最近他微信上聊得火热的,据说对方也在修行,而且从他的角度,感觉对方修得很好似乎已经开悟了。下午即是这个女人大老远开车来健身房找他,他便带她练一下,然后一起去吃饭,一直在聊修行的事情,直到刚才。
  他说聊得很愉快,彼此都有相见恨晚之感,还说,修行之人与修行之人相见,许多话都不必说,相视一笑即已彼此明了。我忍住没出声,他说的可是《楞严经》里天人才有的境界。
  不知有意无意,他两三次提及对方的外形,说以前尚能看,如今很胖,十分普通的中年妇女。我很想问,如果不胖,好看,是不是就有别的可能?
  尽管也许,即使胖,丑,也并不影响发生别的可能。
  而且去年也正是这时,泰国那个女人回来……
  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我的不安和不快开始起伏。又一边要求自己往好处想:当然也有可能,他今天这样殷勤只是为了让我知道他的日常,拉近彼此的距离。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想想世德也够难的,偶尔主动汇报下行踪还被疑心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收摄心神专心工作,决定明天在世德来时态度好一点,也克制一点。
  他傍晚来,那时我才收工。一夜欢愉和谐,次日上午我赶着去【她+】访拍现场,临出门前又折回卧室,想从首饰箱里找对耳环,才发现世德已经起来了,正靠在床头看手机。
  既然他醒了,我便省了等下发消息给他,一边找与衣服相配的耳环,一边絮絮交待,“冰箱冷冻室里有冻好的浓缩咖啡球,可以直接加在热咖啡里,这样咖啡应该就足够你要的浓度了。如果你今天没事的话可以留下等我……”
  世德看我的神情却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关上首饰箱的抽屉。
  “我想知道,你发朋友圈的目的是什么。”
  我在床边坐下,一边戴耳环,反问道,“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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