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破裂

  房间里的气氛阴沉而压抑。
  世德说不下去了,我冷淡接口,“你说我不了解你,我想是的。要分辨真假,拨开你人为制造的重重迷雾与混乱,需要太多智慧和心力。我也不觉得你想让我了解,否则你就会从开始到现在都真诚相待了。可能真实的你你自己都不喜欢吧,所以才不断地包裹和掩藏。”
  “我有向你要求我不曾给予的东西吗?”他说。
  啊,又来了,又是这种混账逻辑,假如这也算逻辑的话。今天我决定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这就是你最爱的逻辑:你没有要求我的,我也不该要求你。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无条件的爱,除了自我标榜就是对别人道德绑架,结果爱情对你来说也不过一桩生意,而且要单方面遵从你的买卖标准,你的标准才是衡量万物的尺度。我想你该学下经济学,了解下等价交换和价值互换,那样就会明白一个人不会拿自己的白菜去和别人换白菜,你不需要忠诚专一诚实真诚,不代表别人不要。可能你真正需要的只有两样:钱和性。此外对你都是多余。我的所有温柔温情都不受欢迎,对你来说都是负累。”
  是他的头脑不足以理解逻辑,还是他听不进去?他说,“你令我觉得爱情太麻烦了,关系太麻烦,我只想逃避。”
  “是我令你?”我冷笑。“你交往过这样多女人,有过那样多段感情,可有人令你满意?我早说过,你应该找一个单纯只想和你上床、不想和你一起生活以及共度余生、并且需求很少能满足于十天半月一次的床伴。这样筛选下来,适合你的,也只有没有道德感的家庭主妇了,在老公之外偷个腥尝个鲜,把你当一道餐后甜点,夫妻生活的调剂。我这样精神要求高、感情纯度要求高的单身女性,对你来说太奢侈了,你负担不起。”
  这种“暴动”是我向往了多次,推迟了多次的。我热望唾弃一切,从心中倒出一大堆真正想说的话,这些话一直被我深深压抑着。今夜的情形又令我想起平安夜,感觉如出一辙。而世德号称修行,那么他这两年的修行哪里去了。尽管明知说了也是白说,对他而言不过都是头脑的造作。为什么一切没有从平安夜那天戛然而止呢?那样就好了,不会有后来这所有的折磨。
  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漫了许久,厚重得经得起刀劈斧凿。
  然后世德说,“我无法和低级的能量长期呆着。你的能量是关闭的,一点点问题就可以触发你的情绪。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没有变过,这就是低级的能量和肤浅,心里装着无数的自我的顽固的观念。这样的关系怎么可能让我再去努力。你始终那么个人化,完全的小我……”
  我根本懒得反驳。匮乏贫瘠畸形的土壤,不可能结出善果。他对我有那么多不满与控诉,令我也看到了他的无力。我必须放手。
  他继续控诉着我的小我,我的个人化。
  我忍不住反问,“不个人化,那么该用什么方式表达?”
  他有本事说话时别说“我”还能让人明白他的意思,也不要用“齐世德”三字来指代自己。
  他自然答不上来,却说,“你固守着你的小我,而我想脱离自身。”
  “你想脱离自身?”我不禁笑起来。“你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我中心主义者。你只想你自己的事,你需要我,只是要我为你服务。你要的不是脚踏实地的现实生活,你要的是虚无缥缈的未知世界。”
  “不,”他很恼火,“我要你放弃你的自信和你的意志,放弃你的固执。我要你从你的自我中解脱。”
  “那么最好你先做到从你的自我中解脱。”
  他又开始扯别的,再次提到我对他没有付出。
  我叹息。我们连单纯的利益交换关系也是失败的,无法达成。他一直想要把关系只局限于性上,但当真的只剩性了,他又想要更多,又和我扯感情。而我也终于无法从和他的性事中体验到曾经的愉悦与快感,那些合一的时刻。
  世德继续说着,“我们不像相互滋养的关系,就算在我禁食11天的时候,我还要为你的一天三餐操心,在灵性上你也是既没有意愿,对我也丝毫无益,在生活上也是如此。这不是否定,也许在别人眼中的价值会不一样,但对于我,我感觉不到任何滋养,更多的是占有、控制、情绪,没有什么正面的东西,只有在性上有一些愉悦。我不是计较什么,如果在我们相处时可以轻松愉快,我不在乎我付出什么,因为那是愉快的,但每一次都以冲突收场。我不计较谁付出更多,我在意的是两个人的格局和境界。想当初我绝对是在以最有利的方式去维护彼此的关系,但你是陷在观念中的,既不务实,也没有大智慧……”
  我摆摆手,不想再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自吹自擂和对我的大肆抨击了。“偏见和观念不是靠解释可以消灭掉的。如果交流有用,我们根本不会是现在这样,所以为什么不省点口水。”我说。
  “我现在对你内心毫无波澜,也不想再有什么交集。除了麻烦,没有别的感觉。”与其说他是讲给我听,不如说是讲给自己,仿佛他要说服自己下定决心。
  “我尊重你的感受,祝你得偿所愿。”说完我转身打算离开。
  “我——送你,刚巧我也要出去。”
  我站着等他,同时快速环视室内,确认没有东西落下,以免再增交集。他很快穿好衣服,和我一同出门。
  我已无话可说,也排斥与他再有任何交谈,只是默默走着,心中一无思绪,只觉淡然。迟早要到这一步,只是原本不必这样撕破脸。
  然后,全无预料地,世德说,“你是一个很有情趣的人,但除了情趣别的都不行,不会做饭,也不开车,不是富婆,会拍照但是也没什么用,所以对男人来说没什么价值。”
  我倾听着,想要弄明白他的意思。我明白,语言不过是我们打出的手势,真正的意涵隐藏在背后,隐藏在所有或明媚或阴暗的内心里。我似乎是通过自己的血液在领会世德的手势,因为我的血液开始毫不顾忌地向上冲涌,使我有再次挥出手臂打在他脸上的强烈欲望。
  这一刻,我终于看到了世德的真面目。一个巨婴,只想张着嘴,等着随便什么乳头送上来。他屈服于自己的懒惰、弱小、怯懦,只想找一个富婆躲入她的怀抱,好不再抵御这个世界的风刀雪剑。懦夫,一个精神上残障的懦夫,一个行为上失能的懦夫。这样的男人,应该放在马桶里冲掉。
  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吧!
  “男人?你说的是你吧。”我反唇相讥,用世上最通俗最普遍的女性择偶标准和语言,“你呢,不只没房没车,还欠着债……”
  他立刻说,“我会做饭,懂健身,有些女人并不介意——”
  并不介意你没钱,就像我这样不介意,是吧!
  我打断他,“你为什么不说——”但后面的话又被我咽了回去。我本想说,你为什么不说你床上功夫好也是筹码?和他争执这些有什么意思,我笑笑,说道:“有一天,狗问狼,你有房子车子吗?狼说没有。狗又问,你有一日三餐和水果吗?狼说没有。那有人哄你玩带你逛街吗?狼说没有。狗鄙夷地说,你真无能,什么都没有!狼笑了,狼说,我有我追逐的目标,我有你没有的自由,我有不吃屎的个性,而你只是一条自以为是的狗!”说完,我好整以暇地望着世德。
  他面色铁青,额上青筋突突跳着。
  “祝你早日找个富婆。”我补充。并在心里默默说:以及,找到后祝你有能力千方百计保有。
  世德欲语还休,愤怒地看我一眼,立刻转身走掉。
  明明他用那样无耻的话攻击我在先,结果反而他受不住我的回击?相比生气,我更想追究的是,他为什么要挑这样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这些话,是他长期以来的真心所想?他是觉得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没必要再伪装,也不打算留后路,索性一吐胸中闷气么?
  他终于撕下伪装说出大实话,我也终于确认了一直以来的怀疑,原来他真可以如此不堪。甚至梦露也可能没有说错,世德一直在pUA我……
  或者是我一直在自欺,不愿看到真相。也或者是我的怀疑造成自证预言。
  我不是富婆,也许是一切症结所在。如果我是,并且愿意为他付出,那么他就会死心塌地地唯我马首是瞻。
  问题是,即便我是,但我不肯。怎么分辨他的嘘寒问暖是真心实意还是我买来的感恩戴德或客情维护?
  我没有很入戏地动气。是不是因为对这一切其实早已心知肚明,潜意识早就知道?所以我的条件反射变得延迟,尽管不是没想过伸手抽他。我只是冷静地听着、看着,比看着屏幕上的人表演还要淡漠、疏离。我当然会做饭,但确实不会开车,但那是因为我不愿意和不想,至于富婆——世德走得太急,我来不及询问他对富婆的定义和标准是什么。如果按照世俗标准,大约是非常有钱、富可敌国那种?那么我不是。人可以累积财富的高度,也可以累积精神的高度,我自觉精神与内心皆充盈,物质也不欠缺,已是富足。成为富婆从来不是我的追求,求仁得仁,需要为我不是而惭愧吗?不,一点也不。至于价值,我的价值不取决于对一个一心想吃软饭的男人的支付能力,更不取决于这样一个男人的评判。
  望着远处世德没入人海的背影,我知道,不同价值观、不同心境、不同质地,自然不同追求与路途。
  现在我清楚今早的梦境是什么意思了。中弹的伤口已经愈合,却在等待着一下破裂……就是此刻和世德的这一下子吧。
  一路之上我一遍遍做着清理:对不起,不管我内在的哪些东西导致这一切的发生,都请原谅我。谢谢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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