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巢离
当小七他们走了许久，青山熏醉，夜凉青街的时候，周游才拍了拍脑门。
糟了，忘了这个东西......
周游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香囊。他将香囊随身佩戴，正好用灵气时刻温养。
算了，他想着，那就过几天再给小七吧，这间事了，去看望一眼——顺便喝一碗烂肉汤——此番离别，再见也不知何时。
他一边想着，一边视线移向鸟笼里活蹦乱跳的麻雀，若瞧得仔细了，便能看见羽毛上的点点彩光。
当晚夜里，周游已经睡去，房间里漆黑如墨，那光便更加显眼了，多亏小七那纯粹无比的灵气——
麻雀也似不知疲倦，跳来跳去，好像越加躁动......
客房住满了人，鼾声此起披伏。
这间刚息，那间又起，老板娘住的那间更是冠绝群雄，几乎达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
鼾声起，息，又起，又息，再起，再息，然后——
时辰渐渐流去，那鼾声却一直没有再起来......
周游叹了一口气。
良久，老板娘的呼噜声才渐渐升起，但仿佛被人勒住脖子，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就像重病未愈。
接着，周游便听见了细细碎碎的声响。
一开始于房门之上，极细极细的噔噔声，好似有人用针尖在敲打木板，接着停顿——周游后颈感觉到莫名的酥痒，有东西正在黑暗里盯着他——然后那个东西来到了房顶中央......
静。
就连鼾声也寂灭。
麻雀顿时停止跳动，那颗灵活的小脑袋变得呆滞，歪斜着，黑色的眼珠不敢转动，此刻，它也在细细地听，听渐渐靠近的死亡之音......
喀！
麻雀的头突然朝另一个方向扭去！
“【帐】。”周游轻声念道。
忽而袖风起，烛火燃。
屋里亮了起来。
周游坐在床上，盯着鸟笼旁惊诧慌乱的东西——人首蜘蛛身的妖怪，巢离！
巢离，怨念所生，流连死地，不入轮回。
此刻，巢离困在碧蓝流光的圆罩里，无论如何冲撞，【帐】纹丝不动。
“别费力气啦。”周游走了过去，将鸟笼远离巢离，还好，麻雀只是晕了过去，“没有地藏修为，破不了。”
周游给自己倒了杯茶，刚抿了一口，便想到：哎呀，大晚上喝茶，这觉还睡不睡了......
巢离在【帐】里龇牙咧嘴，凶狠撞击，【帐】的表面频频泛起水纹涟漪。
周游气定神闲地看着巢离，倒是很欣赏它的一股子拼搏劲头，所以他抬起手：“【缚身】。”
巢离下半身的八只脚瞬间定住，漂浮在【帐】中，只剩下血红的双眼一眨一眨，满是疑惑。
周游笑了笑，“说说吧，干这行多久了？东家是谁？月入几何啊？”
巢离用仅剩的五官摆出龇牙咧嘴的表情，誓死不从。
呵，看不出来，还是个硬骨头。
自从七年前那件事后，周游的耐心好了许多，对这种守口如瓶的妖，他不免心生几分敬佩。
于是，他一耳光便扇出巢离的魂魄——
“能好好说话了吗？”
巢离捂住自己的脸，疼，直击灵魂的疼痛！
他不经意地点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
第一，我他妈的魂魄被扇了出来？！
第二，（他看见了自己的人形）还是人类的原始魂魄？！
第三——“我什么都说！”——眼前这人再一掌扇下来，我就真没了！
“很好。”周游满意地说道，“我刚才的问题，一样一样来。”
“多久了？”
“三个月吧......”
“嗯？”
“三，三个月五日零两个时辰！”
周游算了算时间，他半年前死去，三个月后才开始吸食阳气，看着老板娘的情况，一个半月前他才开始控制不住。
“就你一个？”
“不，我还负责收集阳气，交，交给九灵洞......”
周游啊了一声，哑然失笑，这巢离竟然还给自己找了个差事。
他早已打听清楚，这半年来，虽然客栈旅客多有投诉，但总归没有闹出人命来。这个巢离定是每晚每人少量收集，聚少成多。
也就是说，阳气的供给必定有固定时限。
“多久上缴一次？”
“半月。”巢离道，“下，下次便是两日后。”
周游点点头。
“我问你，如今你还想作画吗？”
“作......画？”巢离皱了皱眉头，仿佛在回忆“画”到底是什么。最后，他摇摇头——又眼底闪过一丝亮光，捏紧双拳，“想，还想。”
“那为何不去转世，偏要化作怨念留在人间？”周游道，“下一世，说不定就能自在作画了。”
巢离抿着嘴唇，说道：“这一世的遗憾凭什么要下一世还？”
这便是他不愿轮回的理由么？
周游双眸似乎蒙上了一层灰色。“你以为这般说，我便会同情你，放过你么？”
巢离浑身颤动，双眼闪避。那失去魂魄的腿脚竟然突然抽动。
“或许一开始，你确实这样想，但如今......”周游不怒自威，丝丝霸道涤荡着空气，“在你第一次吸食阳气后，便舍不得了吧？若不是我制住你，老板娘还能活得几日？！”
他的耳畔依稀响起老板娘那仿佛去过一次鬼门关的微弱呼吸。
巢离立马道：“我，我一时糊涂！我愿改邪归正，两日后九灵洞会有妖来——”
呼——！
不过是一阵风。
巢离只看见周游端起了茶杯。我说完了吗？巢离想着，这个人好像挥了一次手......真的挥过吗？
他不确定。
但当他瞥过视线，【帐】已经解了，自己那人首蜘蛛身的肉体正在消散，那我也......
巢离死了。
形魂俱灭，这回真的是“不入轮回”了。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是说的人，巢离是妖，一只吸食阳气成瘾的妖。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周游信。但话是佛说的，不是周游说的。
周游忽然想到巢离的遗言：
两日后九灵洞会有妖来......
来干嘛呢？算了，睡完觉再说吧。
他放下茶杯，杯中茶水见底。
他睁大眼睛，愣了愣。
啊这......还能不能睡着啊......